坐拥一怀清篷

暮春的晚风，仍不无几分凉意，刚刚还车水马龙的训练场，一顿饭工夫便静寂下来，独步旷场，望落日圆红，晚霞漫天，想此时妻该要与邻居大嫂外出散步了，遂与之通话，那边传来嗔怪：“早晨忘穿羊毛衫了吧？今日风凉，冻着了吗？”，心头一阵温流，“还好，穿着夹袄呢！”接下来与妻讲述上午去看望大哥的情况：气色较前稍有好转，不能见油，只进流食，没有食欲……绝癌晚期的生命，尚能维持多久？见电话那端无语，我说了句“明天回家再说吧”，便揿下结束键。未向妻介绍我与大哥谈话的内容，也未告诉她临别之前，我亲手为其做的“米疙瘩”，未知大舅兄是真的品尝出好吃的味道，还是出于对我真情所为的感动，只见他边吃便微笑只说：“好吃，好吃……”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孩子们尚对他隐瞒着病情，而他自己也并未多追问什么，但从已向儿子有所交待的情况看，他分明已知道自己的来日无多了。

前日回家，早醒，与妻由大哥的病而引申到自己的归宿，我们约定，倘若有那么一天，其中的一个患了绝症，绝不将所剩精力与经费耗费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互相搀扶着到力能所及的地方去领略大自然赐予生命的美好风光，与天地共融，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这样的生命终极或许最有意义。我们还约定，绝不为自己的骨灰寻求一席之地，死后烧掉，骨灰撒了，苍天大地就是归宿，何必与活人争地盘？何必为独生女儿留下无尽的后遗症？逢着年节，该能节约去亲人多少时间和精力！

高杆灯亮，见保洁员老王借着灯光在清扫场地，走近前去问候辛苦，寒暄中，老兄感慨，“不是校长抓得紧严，场地哪能这么干净，现在的工作量减少了许多，绝大多数学员都能遵守场地纪律……重罚‘管经’啊！”我说，是的，学员来自社会的不同阶层和方方面面，一个共同点就是文明意识的欠缺，公德意识的淡薄。经过两年努力，尽管营盘如故，兵似流水，但通过切实可行的制度以及对制度的坚持跟踪，奖惩到位，距离理想目标总归还是越来越近。

魏斌弟前日来访，与我谈台湾旅行之观感，羡慕宝岛的青山丽水、环境净洁、价廉物美，其人文环境与大陆简直是一国两重天，所到之处，服务热情，无微不至，诚信礼貌，完全没有大陆上的那种不择手段、互相倾扎、巧取豪夺……我调侃，那是蒋氏父子搜刮了大陆所有精华换来的现代文明，斌弟颇不以为然。我打开电脑让他读一段话： “大多数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学到过什么是体面和尊敬的生活意义！对民众而言，唯有获取权力或金钱就是生活的一切，就是成功！全民腐败、堕落、茫然的现象，在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三句话连续三个惊叹号！这是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在哈佛大学演讲时如此评论当今中国的， 我想，她的评论应该不包括台湾吧？这个强硬的女人，在这里只说了大多数，而没绝对的说全部，读来虽不是滋味，却不能不承认她的一言中的！现在人们都在惧怕最直接影响身体健康的环境污染，政府也在下大力气投入巨资治理，然而，人的灵魂的污染实际上比环境污染更严重、更恐怖、更可怕、更难以治理！为官数年，自以为清廉如水，也总认为如我者大有人在，腐败只是少数，然而，来到处在社会底层的企业，方知腐败与堕落的全民性！多如牛毛的关节、“哨卡”，每一道都足以让企业窒息，而企业的生存之道不是建立在科学管理及苦心经营上，而是无不陷身于金钱交易和买通关卡中，并且一切都须披上堂而皇之的法律法规和制度的外衣，其结果是法律法规越来越多，约束机制越来越繁，要完成的资料、图表越来越厚，甚至堆积如山，实际上却并非其事，一切又都回归到钱权交易的动车轨道，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日前在一家打字社定制上报考场验收资料，遇着一伙男男女女扎堆在那赶制《标书》，静观一旁，发现原来这标书是抄袭另一家已做好的“成品”，下午三点投标，两点五十分了，还在那打印，可怜那家已投了标的公司，它哪里会知道自己的标的已被与之竞争的对手所掌握，那天下午的招投标，一定是冠冕堂皇且“认真激烈”的了，这应该是如今一切类似游戏的一个缩影吧？我如是想！

网上有个段子，颇值得玩味。弟子问师傅：“您能说说人类的奇怪之处吗？”答：“他们急于成长，然后又哀叹失去的童年；他们以健康换取金钱，不久后又想用金钱恢复健康。他们对未来焦虑不已，却又无视现在的幸福。因此，他们既不活在当下，也不活在未来。他们活着仿佛从来不会死亡；临死前，又仿佛他们从未活过。”但愿我们的大多数人别成为这位师傅所描述的如此奇怪，但愿现在最响亮的热词——中国梦里，莫要有这种“人类的奇怪之处”。

绕场几周已不记得，欲回屋，手机响，是广州润生兄，那边传来问候声，“最近怎样？一个人在办公室看你博客，近期几篇诗文很耐读，就想与你通话。无事，文字有声，明月他乡，想你了……”通话结束，心潮逐浪。为生计，亦为资深会计师的价值，润生兄一人飘泊广州，尽管他为之倾洒热血的种子公司早已不复存在，但是我们之间友谊的种子却在二十年前播下，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少有杯酒交欢，但短信电话却不曾中断，每年回来，无论时间多么有限，总要设法小聚，一杯清茗，几颗瓜子，共叙衷肠，如此而已。我之拙作，老兄每有必赏，并不时会有语出惊人的评论。如此之知己，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许多，而我，却很有几位如润生这样的朋友至交，蓝颜知己。

我们生活在尘世的喧嚣中，经常徘徊于光怪陆离的市井灯光里，人心，却常常是空荡荡的。现代城乡，可能提供给我们无数的物质需求，但我们内心的情感却总在虚浮中游荡，比如现代人在电话中，在网络上，现实里，每天不知道要接触多少人，可是一生能否拥有这样一段可以珍重的友情？中国人看重朋友，为朋友和友情造出了许多生动的词句：挚友、素友、诤友、益友、畏友，莫逆之交、金石之交……也听到过很多关于友情的动人故事，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也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还有老杜忆李白，梦李白、怀念李白的惺惺相惜，但我想，倘若讲述现今的友情故事，我与润生兄一定是称得上一斑的。

时光如一条长河，载着人生的许多东西，时缓时急的流过，虽说泥沙俱下，难得的是经过了风风雨雨的冲刷洗礼，这份人间挚爱与友谊却纯洁如初，大舅兄、魏斌弟、润生兄，还有我的许多亲人和挚友，足以让我今夜坐拥一怀清篷，面对窗前明月，去享受人生的真谛。

           2013年4月23日夜墨稿于忘言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