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心

    田园、德华、庆友邀酒茶庵，与广成、俊才、学峰驱车同往。绵绵细雨中走进曾经为之洒下汗水的故地，触景而情生，熟悉的街道小巷，足迹无所未及的田畴原野，当然也包括这家酒店——曾因镇政府欠其饭账太多险些关门的“之龙饭店”！

    眼前土菜满桌，香气扑鼻。几位老部下轮番轰炸，三斤老酒不一会便点滴无剩，面对盛情之下的忘乎所以，最后不得不拿出当年的杀手锏来——到此为止，看谁还敢再喝？！酒至此才停将下来。三位均为当年任上未曾提拔的同志，虽然非常优秀，但那时较他三条件更好的人才很多，所以，每年推荐干部都必须花费许多心思，非存索贿之心，而是如何排除干扰公开公正的把最优秀的人才选拔输送出去。我们做得很出色，以至于那几年茶庵镇被誉为“第二组织部”，原因就是每年都能提拔好几位年轻干部进乡镇班子。时至今日，全县近三分之一乡镇党政一把手均为当年的老部下。席间愧谈他三当年未被提拔重用，三人异口同声：那年月虽然很苦，但小环境特好，两位领导用人公正无私，我们心服口服，没有丝毫怨气。他们说的是实话，不然，也许不会有今天这个真诚而又热烈的场面。

    世纪之交，的确是一段令人终身难忘的如歌岁月。国家的经济在快速发展，可远没有真正惠及到农村，尤其是基层政府。土地二轮承包后的乡镇，经过“东方风来满园春”的洗礼，处处冒烟，一阵狂热过后，是全国乡镇五万多亿元的债务危机！紧随其后至上而下的减轻农民负担运动，治标不治本，一方面上面的各项税赋继续找乡镇要，另一方面，又不允许乡镇向农民伸手，夹在中间的乡村干部就成为危机中的中流砥柱，而恰恰这些中流砥柱变成了各级领导及权力部门和老百姓的出气筒、替罪羊。面对如此窘境，以本人为首的一班人，克服难以言表的重重困难，不仅对上较好的完成各项任务，获得诸多荣誉，而且对下更加赢得民心，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不怕丢掉乌纱帽，挖塘修路，开渠打井，东挪西借筹措资金，确保乡镇正常运转及干部、教师、优抚对象等工资的按时足额发放。岁月如梭，转眼间离开茶庵已十年，然却恍如昨天。三位老部下除德华仍在水利站长的岗位上未挪动之外，田园已是党委组织委员，庆友则当上了财政所长，当年都在小学就读的孩子们，现在分别在北京、西安等地上大学，每家的小日子不富庶，可也过得有滋有味。听了他们的介绍，我与王老镇为之欣慰。

    也就在那段岁月，我的第一本诗文集《村野稀声》文稿基本形成，书稿中收录了一篇当年的述职报告，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本人从政纯属历史误会，尤为党委书记，的确难胜其任，但我更清楚，组织的任命、社会的选择、人民的重托，作为公仆，容不得你有半点杂念和懈怠，姑且不论能力水平如何，哪怕是一堆牛粪，只要你溶渗于坚实的大地中，也会催生出春华秋实的。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对事业又不无自信。耐力和坚韧培养了我的敬业精神，为百姓做点实事形成了自己的意识理念，认准目标咬定青山铸就了自己的行为特征。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当选党委书记时的‘感激与感谢、重压与众望、儒官与儒牛、植根于扎根、共识与共进’的真诚表白；才有了《连心楼记》中‘不怜位卑心系衣食父母，楼居一隅未忘忧乐晨昏’的情怀抒发；才有了《抗旱组诗》中‘扯起银河任泼洒，运筹帷幄指挥长’的实践镜头；才有了‘渔人倘安在，谁来作奇章’的诗言志；才有了‘尽敢倾囊共君饮，岂能系马垂柳边’的不懈精神；才有了作风民主、从善如流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才有了夜灯粮站收购，奋战抗旱前哨，乘舟圩台问苦，调研走进农家，扶贫常注爱心的普通一兵形象；才有了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旺盛精力；才有了‘物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人生价值观……”这段发自内心的真诚告白，不仅自己烂熟于心，许多当年的同志包括读到过《村野稀声》的外乡镇同志都能背诵下来。更有许多同志能够吟诵我《秋思三首》里的诗句，不是诗写得好，而是那几首诗是当时乡镇困境的真实写照，或曰基层干部普遍的文化心理现象。我想，或许当时的村夫能用文字表达出对生命对社会以及基层干部的情感关注来。且看：“十月连阴雨，苍莽云脚低。旷野少色绿，撂荒已无奇。路见举家众，涌车溅身泥。城市寻活路，知向任崎岖。进退忧百感，黄叶飘零急。一地父母官，老泪仰天息。”（《秋思三首》之一）。这种显然并不清新但无限深情的语言，还是不无鲜明而又活泼的审美意象的，当时的那个村夫党委书记也许并不清楚在那种艰难困苦中，已经知觉不知觉的在对生命的思考中，把个体的感性看成是生命的中心了。而如今唤起的种种记忆包括与老部下们的开怀畅饮，或许也是这种忧喜情怀的延续和珍视罢。

    夜雨绵绵，我们在明亮的路灯下握别。举头灯下，雨线丝丝，慨从中来：“当年的路灯是多么蹩脚哟！”我感慨道。田园接过话：“还记得您在一次干部会上给我们充电打气吗？”我说，当年放了那么多厥词，谁还记得？“您说，大家莫要总是垂头丧气的，现在不是世界末日，相信不久的将来乡镇就会好起来，谷底的尽头就是通往高坡的路。您的话我们记忆犹新，如今的乡镇诚如您所预言的那样，随着惠农政策的逐步到来，不仅老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乡镇财力也已今非昔比，看我们的财政所长，如今财大气粗着呢！”田园如是说。

    欢声笑语中我们钻进了车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几分醉意，几分清醒，闭目颠簸归路，默诵曹孟德的《短歌行》，历史造就出来的一代枭雄，也曾有过对月把酒，万千思绪，慨叹人生无常，时光易逝，霸业未就的沉雄悲伤，不过，自己半生戎马，忧患备尝，成败毁誉均不足萦怀，唯有对贤才的渴望，才令人心忧，“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枭雄就是枭雄，”以高山气魄，大海胸襟来招贤纳士，其建安风骨尽得彰显。而于我，尽管曾几何时一地小吏亦曾有过魂灵的暗合，但如今，除了仰望，便只有吟咏与畅饮的份了。

                                 2011-5-25-27断续习字成文于开运驾校

                                        28日誊改于电脑

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