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向 盘（原创中篇小说连载之七·完）

七

   “你挑着担——担……，我——我牵着马……又——出、出、出发……”方祥潘醉态可掬的送走客人后，便手扶着墙边唱边摇摇晃晃的晃进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慧敏弯腰将他的鞋子脱掉，又拉了床被子盖身，这才去忙她的锅碗瓢盆。忙着忙着不放心，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喝这么多的酒，就又从厨房折回到床前。出乎预料的是她看到他脸上非但无痛苦状，且露出微微的笑意，口中好像还在咕叽着什么，看来今天真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慧敏心里这样想着，就放心的退出卧室继续忙她的活计去了。她当然不会知道，此时的方祥潘正在做着梦，更不会知道她的丈夫都做的怎样的梦……

    方祥潘是“开着”楚清明的奥迪A6走进梦里的，好像兰子告诉过他，楚清明在加拿大也只开国产车,现在让他开这车子应该是非常的满足了。这是什么路啊，一并排有多少个车道？数也数不过来，他甚至可以闭着眼睛开了，如此感觉，便真的闭上了眼晴，车子在继续向前飞速行驶，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欸，不对，他下意思的睁开眼睛，我的妈也，怎么开到老藕塘边了？眼看着就要开到水里，猛一踩刹车，呼的一下，轿车竟飞了起来！家，老藕塘，东洼镇……渐渐从视线里消失，代之而来的是绵延逶迤的山麓，他看到了升仙台，看到了升仙台上的仙人，还有鸡犬，怎么都争先恐后的往自己的车子里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方祥潘也想跟着楚书记得道升天？不不不，我绝不是想升天，我老方绝不是那种人！他将脚狠命的踩向刹车，这一踩不要紧，车子腾地飞得更高，竟飞到了云层之上，哇，好蓝好蓝的天空啊，一望无际的湛蓝蔚蓝，纯净而深邃，神秘而安祥，仿佛使人觉得苍穹之上只有无边无际的蓝色了。低头往下，多么好看的白云啊，一朵一朵像棉花团一般，或流动或停驻，变幻莫测。阳光在车子的金属躯体内耀眼地照射着，云层低低地停留在下方，就像无数个棉花堆成的小丘，组成一片虚无缥缈的世界。透过云层，他看到了一条线，以及在那条线上蠕动着的黑点点，那是高速公路吧？哦，居然还看见了毛头那个红色的拉着集装箱的大卡车，甚至看到了毛头的嘴以及围绕在唇边那些未曾刮过的茸毛，他想张口喊毛头，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伸手摸手机想与毛头通话，可手却被粘在了方向盘上……

    车子呢？方向盘呢？怎么此时手里攥着的竟是冰冷的钢筋，他听到了铁窗之外那个大狼狗的狂叫声，不禁一阵颤栗，回头一看，陆士昌书记缩在墙角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唯那被剃了的光头在阴暗的屋子里发出青光……嗯，好大的赌场啊，那都是些什么先进的玩意儿，方祥潘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妈耶，一沓沓人民币堆得比人还高，人堆里，他看到了披散着头发两眼血红的弟媳，面前的人民币正被得意洋洋的季飞镇长拿走……奇了怪了，奥迪A6怎么变成了赵老板黑黢黢的宝马？方祥潘紧握方向盘，但左打方向右打方向这宝马就是不听自己的使唤，七拐八拐的就拐到了“金沙碧海”，他仿佛看见叶君兰从霓虹闪烁的大厅里走了出来，转眼间就飘然而去……

    这是什么地方？仰起头来怎么也望不到楼顶，摩天大厦吧？楚清明正哈哈笑着与叶君兰从里面走了出来，兰子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他俩双双坐进了奥迪A6……这不是老藕塘么，塘边堆积了许多残荷菱角秧子，怎么变成了飞机场？候机大厅那金光灿灿的黄色琉璃瓦顶一直向前延伸着，望不到尽头。好大的货场啊，堆满了集装箱，飞机在一个接一个的起降，数也数不清的大卡车出出进进，老楚哪去了？呵呵，正站在电子屏幕前看工作人员监控整个大货场的运营情况呢……远远望去，烟雾弥漫中，影影绰绰有几个掐着腰的人，像是大老板，在那里指手划脚，方祥潘忍不住一踩油门将车子开到近前，哎呀，真的不得了，机声隆隆，烟尘滚滚，整个古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能够看得见的就是逶迤绵绵的古城墙还有那几处孤零零的古建筑……巍峨庄严的博物馆广场前什时候立起那么大的电子屏幕，怎么没有边际？大屏幕上显现出流动的画面，像是《清明上河图》，可怎么都是今人的装束在里面呢？咦，还有一辆奥迪A6,怎么那样的不协调啊？原来自己也现身其中了，赶快离开，方祥潘两脚生风从大屏幕上飘了出来……博物馆里，他遇到了好多好多的人，穿着囚衣的犯人，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西装革履的公务员、白衣天使，军人警察、建筑工人、的哥的姐……  人头攒动，争相前拥，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在展出什么？方祥潘拼命的往前挤，想看个究竟，挤呀挤呀，就是挤不进去，他的手下意思的攥紧了方向盘，身子竟顺着人缝哧溜一下串到了最前面，哇！原来这里竟是一个方向盘的展览，展柜展台上，墙壁上摆满布满了形形色色的方向盘，解放、跃进、东风、江淮、奔驰、大发、奇瑞、马自达、标志、尼桑、起亚、通用、奥迪、斯巴鲁……开了一辈子的车，充其量也就摸过看过十来个方向盘，如此品类如此齐全的方向盘真的让方祥潘大开眼界了！呵呵，自己手中的方向盘怎么又变成了100多年前的那辆“派立生”了，坐着开着都极不舒服，老连长何时坐在了自己的旁边，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这个世界上第一辆装备的新型方向盘啊？郄，都过去100多年了还新啊？方祥潘显得不屑一顾，一扭头，却见一颗炮弹向这边飞来，慌忙低头躲过，展厅顷刻间变成火海，变成甲午海战的战场，他看到邓世昌驾着致远号，紧握方向盘怒目圆睁撞向小日本的旗舰，咣……

    方祥潘被这“咣”的一声惊醒，一屁股坐将起来，揉揉眼睛，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知道天已黑了，便开灯下床走到院子里，头还是有些晕眩，他努力睁大眼睛，见墙外西际尚能隐隐的辨认出些许的绛红，半玄月斜挂在天，有短暂的咕咕声从鸡圈里传出，院子一片银色的安宁与静籁，一阵轻风吹来，头发被撩起，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一道手电筒光从车棚里亮起，他把目光转向了那里，见惠敏正坐在铁牛的驾位上，手把操纵杆，其中的一只手还攥着手电筒，方祥潘快步走过去，问她在干嘛，慧敏说，“这家伙碍事，后面的东西够不着，想把它稍微挪一下，谁知道挪不动，刚才吓死我了，什么时候有一块砖头在车帮上啊，一动弹掉拖斗里了，把你吓醒了吧？”见慧敏挪身下来，方祥潘没说什么，走上去手握车把三两下便将铁牛移了位。“还是这个方向盘实在可控”，方祥潘想。

                                      2010年11月11日初稿完于痴儿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