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向 盘（原创中篇小说连载之四）

“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刚刚吃罢早饭在门后头翻弄锄头扁担的方祥潘，听到刘欢的08年奥运会主题歌在裤兜里唱响。忙掏出手机，一接听是女儿小丫的声音。

“爸，你在家还是在菜园子里啊，莫要太累啊！”

“爸不累，刚吃罢早饭呢，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嗯-----我想买款车，上下班和回家就方便了，款子不用老爸老妈操心，用的是我获得的奖金。”

方祥潘知道女儿的性格，干练而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何况，女儿的确需要一辆车，女儿长大成人了，她的方向盘应该由她自己来掌控。何况，从小在老爸的怀里就喜欢拨弄方向盘的她，大二时就已拿到驾照，驾驶技术不成问题。想到这里，就对着女儿说：“你买吧，老爸支持你，钱不够，老爸兜底”。

“不用老爸的钱，就需老爸的言。老爸保重，我挂啦，车到站了，88”。

这鬼丫头，风风火火的。方祥潘将手机从耳边缓缓放下，在手里把玩，看着手机彩屏上女儿韵致已然的可爱形象，一股热流溢满全身。这丫头有灵气，不娇气，成绩好，大学还没毕业，用人单位就点招入厂，打从小起就没要他操多少心，现在已经是厂子里的科研组长了。对家庭不像通常的80后啃老族，知冷暖，懂孝道，自从有了薪水，弟弟上学的负担就再不要父母承担，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里里外外都是女儿给装扮的，就连这手机也是女儿给网购的，还有这个彩铃声，那还是她在奥运会期间为老爸设置的，方祥潘很喜欢这首曲子，几年了就一直这样响着，不曾也未曾想过换个铃声……

“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彩铃又响，方祥潘接听，是受聘于驾校当校长的老战友余光贵打来的，请他到畅达驾校当教练。两位老战友，同一个汽车连出来的，没有什么客套和遮掩，一番交谈过后，方祥潘对余光贵说：“容我考虑考虑，我实在是不想再去摸那个方向盘了。”余光贵回应说：“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刚刚合上手机，铃声又起，今天怎么了，“生意”还挺红火？刚把手机塞进口袋欲伸手拿扁担的方祥潘不得不重新掏出手机，一看是小弟方祥云的电话，心就咯噔一下。寻常日子，都各自忙顾各自的事情，除节假日和重大事情，弟兄俩一向不大联系，现正是上早班期间，已经是建筑设计院常务副院长的小弟在这个时候拨电话来，无疑是有要事相告！果然，那边传来祥云的男低音：

“二哥，不好了，你弟媳几乎将家产输光了……”

“啊，什么？你再重说一遍。”

“你弟媳几乎输光了全部家产！”小弟提高了声调。

“啊……哦……是吗？”

方祥潘感到震惊，他不大相信，一向谨慎小心只顾埋头业务为家挣钱的祥云家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你不要着急，既然发生了，就要理智应对。”

“我决心与她离婚，忍了她一辈子，放纵她一辈子，最终还是不得不走这条路。”祥云很愤慨。

“要慎重，莫着急，权衡好以后再做决定，千万要冷静啊。”

“我已经很冷静了，我已经冷静了一辈子了……”显然，此时的祥云情绪被完全笼罩在悲情中了。

“你是领导，比二哥有涵养，千万要注意情绪。现在上你的班，冷静的思考思考，晚上我再联系你好吗？”

“……好吧，我不会出事的，二哥放心，我们晚上聊。”一段沉默过后，祥云传过话来。

“嗯，晚上见。”见小弟的情绪有所和缓，方祥潘这才缓缓的放下手机。他的眼前浮现出祥云瘦削而总是面带倦意的面容，浮现出弟媳佳宁赌场上亢奋不已的情形……

当初祥云从同济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省建筑设计院工作，与佳宁谈恋爱时，方祥潘是有不同看法的，他就觉得佳宁虽长得漂亮，为人也很大方，可是与祥云不大般配，总觉得她那都市女人桀骜不驯的生活习性与祥云不怎么对路。婚后的这些年，赶上国家的大发展大建设，祥云的通风供暖专业很是热门，主持许多星级酒店、工厂企业的大项目设计，加上农村走出来人的朴实苦干，不仅业务日益精湛，也从一名普通技术人员一路晋升为主任工程师、总工程师直至如今的常务副院长，业务主帅。当然，钱也没少挣，几处房屋不动产加上轿车积蓄，祥云虽没跟哥哥说起过，但方祥潘估摸着，少说也有个三五百万元吧。而佳宁呢，一开始在一家国营单位当工人，并且还是业务骨干，随着企业改制，佳宁主动下岗，再没寻找新的工作。之所以不想找工作，就因为嗜赌成性，两口子便形成了这样一种生活格局：老公苦苦的挣钱，老婆潇洒的赌钱。祥云认为，自己应该有能力养活自己的老婆，只要佳宁觉得幸福快乐就好。佳宁觉得，男人挣钱女人花这是天经地义，只要不赌大不败家就行。谁知道佳宁未能把握住生活的方向，终究是陷在了赌场里，输尽了家产……

“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听着这个铃声，方祥潘有些不安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老是电话不断，放在平时，一连几天都不会有一个的，想着就又揿下通话键，一听对方的声音短促急迫，便预感又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电话是他同村小学同学常有路打来的，有路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请求方祥潘立即赶到他家去帮助料理家事，他已经在赶往儿子毛头出事地点的路上。方祥潘一听头嗡的一下大起来，顾不得多想其他，拔腿就直奔一里之外的有路家。祥潘与有路从小在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成长过程中，有路家境较好，继续读书直至高中毕业，而祥潘则选择了当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方祥潘的家境要远比有路家好得多，这个文革期间老实巴交的高中生，不仅自己未能在社会上谋得一份职业，争得一份地位，一生与土地打交道，而且结婚生儿育女，成长读书不成，便都外出打工。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所能知道的信息就是随她的男朋友去了云南。儿子毛头虽然书读不进去，但做事认真诚实守信，既是个挣钱的好手，又是个不乱花钱的后生，现在上海一家物流公司当长途货运司机，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七万八万的，有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毛头的身上……这毛头一出事，那还了得？

方祥潘气喘吁吁跑到有路家，一看家中气氛，便感觉到毛头出的是大事，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只见有路妻子文菊被几个人抱着已经不省人事，他一边迅速掏出手机拨通镇医院的120，一边指挥抱着文菊的几个人把她平放在床上，而后弯下腰掐文菊的人中。不一会救护车和医生赶到，经过一番抢救，文菊苏醒过来。医生说，不要紧，主要是精神受到太大刺激，悲极而窒息，病人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和疏导……祥潘的妻子王慧敏闻讯后也火速赶了过来，俯身劝慰刚刚苏醒过来的文菊。方祥潘这才抽出身来到院子里，听有路弟弟有全介绍毛头遭遇车祸的大致经过。

毛头所在的是上海一家比较正规的物流公司，当初常有路之所以为儿子选择这个公司，就是考虑到孩子老实，怕吃亏上当。三年下来，毛头从副驾驶晋升为主驾驶，工资也增加了不少，尤其值得欣喜的是老板对毛头特别好，其女儿又爱上这孩子，这次出车广州是最后一趟远差了，就在出行的前一天，老板把毛头喊到办公室，告诉他从广州回来后，就不要再开大货车了，改为为老板开小车，工资待遇较以前只会多不会少，老板的用心不用说也明白。那天接到毛头给家的这一消息，长路和文菊甭提多高兴了，激动得一夜没合眼，夫妻俩在想象着儿子的将来，想象着这个一直不太景气的家的将来，想象着也许从今往后常家终于有了出头露脸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一切竟然真的就是一场梦，一场以喜始而大悲结的噩梦！谁能想到，毛头在高速公路停车线上停车检查后轮胎时，被一辆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撞倒，甚至连一声呼叫都没来得及，一个年仅24岁的生命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方祥潘将有路家的祸事有条不紊的安排停当后，已近中午11点。他独自一人走出有路家来到一僻静处，仰天怅望，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阴沉起来，乌云翻滚，他好像听到了风的呼啸，只是近前还没有风的痕迹。“哼哼，好人会得到好报吗？”他自言自语的说出了声。“有路是好人，毛头是好人，祥云是好人，他们得到好报了吗？因果报应，报应因果，去他妈的见鬼去吧！”他在心里诅咒着，随着一阵风的掠过，禁不住一阵颤栗。他忙把目光转向村口，忽的看到一股旋风急速的浮过所有的房顶向有路家刮来，旋风把卷起的树叶杂草抛向天空又掼到地下，滞留在有路家的院子不愿走开，院里的塑料棚和石棉瓦雨篷被掀翻抛起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零星的盆罐物杂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尤其是那棵与毛头同龄的柿树，在旋风的中心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这是毛头回来了啊！”伴随着旋风的离去，院子里惊愕不已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哀叹。方祥潘目睹眼前刚刚过去的这一幕，又一次的把头举向满天乌云，举向永不可知的苍穹，人啊人，真的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么？谁又能真正的把握住命运的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