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向 盘（原创小说连载之三）

三

    方祥潘家的菜园距家约一里地，在本村当家塘——老藕塘旁，贴近水源，便于浇灌。这是他去年“退役”之后在自己的承包地新辟的菜园，两分地左右。此前，在自家屋后曾有一小块巴掌大的菜地，因没有水源，光照不足，由老伴将就着种点葱蒜之类。回来后，不搓麻将不打牌的他，为打发时间，消耗还非常旺盛的精力，更为了有个事情混手，当然也不能说不为了小集镇上蔬菜的昂贵，不能说不为了镇里那些小年轻们经常跑来打牙祭，于是便做出了这个决定。经过一年多的辛勤耕耘，现在的菜园子已经很像样子了：十畦菜地犹如当年汽车连里停放在操场上的解放牌卡车，自东至西一溜排开，很是壮观，日常生活所需的蔬菜诸如韭菜、莪笋、大白菜、豆角、南瓜、冬瓜、瓠子、辣椒、茄子、洋葱、分葱、大蒜、狗牙蒜、苋菜、芹菜、菠菜、香菜、胡萝卜、辣萝卜、洋生姜等……几乎应有尽有，随着季节的不断变换而变换着不同的蔬菜种类。西北角的地头，是他花了数百元钱请当瓦工头子的本家侄儿修建的粪池，里面是他从一公里以外的养猪场拉来的猪粪，还有从学校公厕里运来的人粪便，上面用水泥预制板覆盖，为的是确保所积蓄发酵的农家肥的质量。粪池旁边有一个大粪堆，有机质含量很高，那是方祥潘用废秸秆、青草和人畜粪便加上园土精心堆制而成，种菜是离不开旱粪的。方祥潘种菜坚持两条原则，一是只用农家肥，坚决不用化肥，二是宁愿菜被虫子吃掉，也绝不施农药。他开辟这块菜地的初衷，就是自家能有放心的菜蔬入腹，他曾不止一次的翻犁掉被病虫侵害的菜苗，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体力。其实，就日常生活而言，方祥潘大可不必这样辛苦，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大女儿大学毕业，在省城一家合资企业工作，儿子也已大四，已经在一家单位实习，看来就业也不成问题。老俩口在家，能消耗多少？但是他并不那样想，他乐意看到通过自己的汗水和劳动得来的成果，他更乐见别人一起来分享他的收获。开了一辈子车，嘴都是扎在别人的锅里，什么东西都吃过，什么人都见过，什么路都走过，如今回归到自己的二分地，那辆手扶拖拉机虽无法与帕萨特相比，可是这操纵杆的方向却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在镇里开车的时候，虽然人们常开玩笑全镇的方向都把握在他老方手里，可是他明白，无论是谁尤其是他自己都不会不知道那充其量也就是一句幽默而已。经历了那么多的领导，没有哪位领导真的把“方向”交给他，他只管按领导的旨意开车停车，他的自由就是在车子那个逼仄的空间里看书读报听音乐，偶尔遇到大型会议或活动，驾驶员们聚在一起擦擦皮鞋，玩玩80分，就算很开心了。

    记得有一次在一个乡镇开水利冬修现场会，县政府的一位驾驶员与他闲聊，谈着谈着就唉声叹气起来，说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不是为保住这个从部队带回来的公勤饭碗，早就不干了。这位才三十出头的小伙子说，现在给领导开车真的不是人干的，不仅时间全部归了领导，这整个人也都跟着属于领导了。他还说，没有几个领导不把驾驶员当工具使的，你为他服务那是理所应当，甚至听不到一句感谢的话语。现在的领导都不大会走路了，从办公室到会场，从会场到现场，再到领导的家，无不都由车子代步，深入群众贴近百姓的事除了事前有意的安排，已经少有领导敢于这样或者说乐意这样做了。领导们忙，驾驶员也就跟着沾光呗！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发达地区，8小时之外领导们就开自家车活动了，可我们这落后地区，公事之外的私事甚至更多！根本就离不开车子，离不开车子，当然也就离不开驾驶员了。也有个别领导学驾驶，试图自驾车既方便自己也给驾驶员松绑，可自从农业局那位郭局长自驾车送了命以后，这个县城就再也没有哪位领导自驾车了。还有领导出差的开支，除了那些大笔大笔公款可报的之外，平时的零花钱比如吃个早饭买些东西什么的，驾驶员掏了腰包，你能好意思张口去向领导要？

    听了小师傅的这番感慨，方祥潘当时就想，他算是很幸运的，从上世纪80年代初到他去年主动离职还乡，所经历的数十位领导，大多数都还是说的过去，有的有些官气，有的有些小气，有的有些流气，有的有些土气，有的有些霸气，有的有些匪气，有的有些弱气，甚至还有阴阳怪气的……但总体说来，乡镇的领导工作在第一线，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确很辛苦，能捞到的油水也就是吃吃喝喝，遇到小气的领导，私人请客、家庭开支什么的充公报销报销，再就是用人上能有点猫腻。不过这几年乡镇领导的权力小了，精明的人都明白要想提拔重用，不往上跑是不可能的。所以啊，像陆书记这样的“大鱼”恐怕也是为数不多。当然，这几年建设速度加快，许多的惠农政策诸如村村通、低产田改造、中小型水利设施建设等，尤其是新农村建设土地开发过程中的一些环节，还是有着不少名堂的，这一点他老方虽视而不见可心里不能说没有数。也正是这个“不能说没有数”，才促使他抓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他的确感到自己愈发的跟不上形势，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愈发的不那么顺眼。他经常怀念当年那几任区长、区委书记，虽然都是工农干部，但对当时的“小方”却不薄，至少他们关心他的冷暖，关照他的生活，把他当做人而非工具！记得有一年区委杨书记的老伴有病，派他出车送往省立医院治疗，回来后，杨书记不仅把他叫到办公室道谢，还专门亲自下橱，在自家招待他，而陪客的居然是区长和几位区领导。还有一次，不知是哪个亲戚送葛区长两只咸鹅，送区长回家时，方祥潘将两只咸鹅提着放到区长家的大桌上，只见区长扭身厨房拿来菜刀割断连线，硬是要方祥潘拎回一只，挨不过区长的真诚与执拗，方祥潘只得遵命。还有那位特别值得怀念的楚书记，他是近年来方祥潘遇到的最值得敬佩的领导，是唯一一位能把方祥潘当做知己当做朋友来看待的领导，如今他在哪里呢？据说是去了加拿大……

    方祥潘来到菜地入口处，首先将柳条编制的栅门撩到一边，走进菜畦，俯身看前几日播下的小青菜，见点点嫩芽均匀的拱出地面，有的头上还顶着泥土，眼角就堆起了笑纹。再看那边的豇豆和西红柿秧，头拖的老长老长，该给它们搭架子了；西边两畦辣椒茄子叶子有点发黄，是肥料跟不上的缘故，也到了追肥的时候。呵呵，事情还真的不少。想到这里，便走向辣椒墒，操起铁锹挖宕，以备追肥，不一会就满身大汗，他索性脱去外罩，继续挖宕，他想在吃早饭前把宕挖齐，好在早饭后追肥。不知不觉太阳已升起老高，一块云彩遮住了太阳，方祥潘手搭凉棚举头东望，只见万道霞光从云缝里喷射而出，在碧绿的田野间扯上缤纷的光束彩带，他把铁锹插入土中，腾出双臂向空中伸展开去……耳旁传来警笛声，循声望去，见公路上有一辆警车驶过，“陆书记也是坐着这辆警车进入监狱的吧？”不知怎的，方祥潘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与陆比，我该是最最幸福的人了”，方祥潘一边作如此想一边就又拿起了铁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