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在歧路

——谨以此篇送给即将离乡漂泊的军化

2009年方军化赴澳门大学附中展演讲学

     握别军化，回坐办公室沉思良久。眼前依然是他刚才下楼梯时清癯而单薄的身影，那只只为艺术而生的手顺着老旧的水磨石扶手滑向楼梯的转角处，然后消失在下楼梯的脚步声里……

    刚刚参加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举办的“首届中国剪纸艺术节暨第十届山花奖·民间工艺美术奖（剪纸类）评奖”活动归来的军化，对这次只获得铜奖颇为自惭和不服。从他刚才介绍的评奖情况以及他亲眼目睹评奖过程，不难理解他的自惭和不服。“某些金奖是凭贿选获得的，而你的铜奖是凭实力得来，你这铜奖较之某些金奖的含金量岂不更高？！何况这也让你开了眼界，多了一份经历。只有走过人生广阔领土的人，才有资格谈人生的真谛哦！”听我这样一说，小伙子

挠首憨笑了。

    “其实，这次去，还有意外收获呢！”军化告诉我，就在展览和评选活动进行期间，组委会的同志转告他，北京京华印社社长、齐白石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宋致中先生，邀请他到北京去，军化感到惊咤，素未平生的老艺术家怎能知道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组委会的同志告诉军化，宋致中先生是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了他的剪纸和篆刻作品，觉得很有艺术个性，便电话联系热情相邀。

    军化没有放弃这个机会，评奖活动一结束，他只身来到北京。宋致中先生委派他的高徒予以热情接待，并特地安排车辆陪他参观鸟巢等奥运场馆以及北京一些著名文物古迹，风景名胜。尔后先生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候军化，一老一少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宋先生谆谆善诱谈吐不凡，他对军化这么年轻竟选择了剪纸这门艺术赞赏不已之中，又不无感慨和遗憾。他说，剪纸艺术捧得再高，充其量也就是一门民间工艺，它的艺术高度非常有限。现在政府重视非遗，加强对非遗保护的投入，其实非遗就是随着社会的向前推进发展，被逐渐淘汰下来的东西，现在我们保护它，开发它，就是因为受众不多，作为标本一样保护下来的东西，其生命力是可想而知的。而书法篆刻则不同，这是中华民族的国粹、瑰宝，真正的高雅艺术，名副其实的阳春白雪，无论其艺术高度、艺术价值以及艺术生命力与剪纸艺术都不可同日而语，更无法相提并论。军化将自己的印稿展开请宋老指教，先生看的仔细看的认真，尔后选择几方有代表性的逐一点评，哪方上面空了些，那方布局不太协调，哪方刀法不够纯熟，哪方冲刀不够大胆，并就军化的篆刻风格给予较高评价，肯定了他篆刻的路子较宽，就应该这样发展下去，不能“永远没有自己的面目”。宋先生还勉励军化，小楷要坚持练下去，习字不仅仅是习字，而是磨练人的耐力、境界和修养……
    听军化一番介绍，毋庸置疑我也深受教诲，小伙子遇着高人也！我于他说，非常赞赏宋先生的观点，剪纸虽是你的最爱，但要走多高飞多远则颇值得思考，相信你会从宋先生语重心长的话语里参悟到许多道理的。书法篆刻以及中国画的艺术生命力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充满生机的，它们可以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亦可以呵护发展，它们可以成为经典法帖，但绝不会成为标本！宋先生勖勉你习字，这一点因本人自娱池砚一生，可谓不无发言权。庄子曰:“请循其本”，我以为，无论习字还是创作，都必须深入追寻和探求历史积淀而成的丰厚传统，而不能只聚焦于形式，要向人的精神深处寻找艺术的灵魂，只有循历史之本才能得到人格之本。至于印章，我远不及你之造诣，就方寸之中的万千气象似乎要靠你的章法、篆法、刀法来完成。小小方寸中的“分朱布白”犹如万花筒般变幻无穷、永无止境，所谓“长短、大小、肥瘦、方圆、曲直、粗细、虚实、巧拙、挪让、呼应、盘曲、变化、穿插、留红、空白、离合、变形……”等等等等，然而，这一切似乎又远非“章法、篆法、刀法”几字所能涵盖和包容！方寸之间何其小，显现的却是宇宙大化的符号，其道化玄妙之大，焉能一刀一篆所能及？所以，宋先生主动提出你定期发作品给他指教于你，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莫要说他有齐白石关门弟子的名份，单就他的北京京华印社社长、齐白石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的头衔，就足以给你充足的养分和声誉，何况，其春风大雅礼贤下士的品行学养更是你应该效法的呢？

    军化连连点头，称我是“一生中遇到的最关心爱护他的人”。我说，过讲！在寿县关心爱护支持你的都是些没有实际权力的人，这些人虽然心里装着你，但是人微言轻，无法解决你的根本问题，真正扶你走上艺术圣殿，出国讲学、参加评奖、参加各项国家级大赛、大展以及帮助你出版发行集子的当属省民协的领导尤其是张甦主席，无论你今后走得多高多远，都不要忘记这位儒雅之师的提携与帮助。当然，生活就是如此，书本上的东西也好，前辈、领导、朋友的关心也罢，这些都犹如载你行路的车子，至于怎么走走向何方，那则是你自己的事了，因为方向总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也即命运吧！
    实际上，军化今天是为征求意见而来，目前他面临两种抉择，一是寿县的几位朋友包括我为他下一步的发展所做的安排，另就是张甦主席以省民协的名义在肥西三河为他安排的门面房，包括住所和孩子就读等都有了具体的落处，尤其是，省民协每月还给予1000余元的生活补助。两种抉择我选其后，因为于一个居无定所，无固定收入、孩子尚幼小的流浪艺术家来说，还有什么条件能比这个更丰厚更现实更能解决眼前的困忧呢？我谈了自己的观点，军化说，“我听你的。”少顷，他突兀的说了一句，“我要好好的活着，不然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妻儿……”我说，你当然要好好的活着，不仅要好好的活着，还要潇洒的活着，昂首挺胸的活着。他说，“我是看了您的博文《生命无常》才生出这许多感慨的，你的文字是那样的平易而独特，读来真实，令人感动，不像如今的许多文章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你的侄女婿才20多岁就要被肝癌夺去生命，我的胃不好，身体素质较差，因此就产生了联想。”我说，文字平易难，独特也难，通篇寻常句子，读来偏是与众不同。如此足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独特，方可称作风格。我的文字平易有余，独特不够，所以即使是表现出一定的风格，也非独特可喻。我还告诉他，在你进门之前，我收到了侄女婿已于今晨离开人间的噩耗，我写《生命无常》，意在让活着的人们“更加深切地珍惜生命，珍惜每一个朋友，珍惜每一天的阳光。”而不是让你去胡思乱想啊！军化扬眉笑了，笑的很爽很甜，一扫平素挂在脸上的忧郁。

    军化抬腕看表，见已四点，便起身告辞：“我走了，不能耽误您的事情。”握别时他又说：“每与您交谈一次，心情都要好许多天呢！”我笑曰：“凡缪斯，便永远的漂泊。暂离家乡，去漂泊吧！也许，惟其如此，你才能飞的更高，走的更远；惟其如此，你才会成为一个满怀坦诚的成功者，才会给别人给自己以真实的人生教益。记住，只有亲历过人生苦难的人，才能跳出苦难看人生；只有用理性指导自己人生而又不惮躬耕实践的人，才能讲出人生的理性。‘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别忘了，狗皮行李收拾好后，我弄张车子为你送行；别忘了，安顿下来后，给老师和朋友们发个短信。”

    我感觉到那双细腻而温湿的手从我的手掌中慢慢的抽出，我看到军化那双睿智而又忧郁的大眼睛里有晶莹的光在闪动……

                      2010年8月13日下午

                      初稿于宣传部办公室

                                                                  8月15日修改于痴儿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