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之约（小说）

    （续前）来到这个古老县城，被安排在名山脚下的供电所工作，已经有九个年头了吧？九年前，那场电力系统的又一轮改革，其直接结果是全县数百名干了几十年的乡村农电工被驱除出工作岗位，而她林馨亮虽凭自己出色的考试考评成绩未被淘汰出局，然而，却是与所有“有幸”被留下来的乡村农电工一样，以一个刚刚入伍的农电工面目出现在供电公司的花名册上，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她为之付出的青春和无数汗水的20年，统统的被一笔抹杀！而恰恰在这个历史阶段，她从一个高考仅差6分的落榜生走向农电工作岗位，恰恰是这20年，她所为之服务的电管站后来叫做供电所，在条条与块块都管又都不管的夹缝中艰难的探索出一条没有先例的路，一跃而成为全国的典型，这个最不起眼的基层电管站的管理经验被全省乃至全国推广，她和她的领导和同事在实践中所探索总结的各种规章制度，至今还有相当部分被挂在许许多多基层供电所的墙上。那时候，她是所里的顶梁柱，不仅担当着会计的重任，十里八方的电表也由她维修校验，还带着一帮家属操持着一个电器门市部。一个如此红红火火的单位，仿佛一夜之间就坍塌了，改革的成果不仅没有分享到，待遇反而由原来的每月1000多元下降到不足400元，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她曾经想到过离开，想到过另谋职业，想到过开口要照顾，甚至想到过为那些被迫下岗的同行们到有关部门说说理……最终，充其量也就是想想罢了。她林馨亮是个与世无争非常安静的人，她懂得生命的要义，懂得珍视什么，坚守什么，摒弃什么，她所求无多，在单位兢兢业业做好份内的事，在家，当好妻子当好母亲，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而已。

二

    林馨亮把竹梯存放在一山民家，下山打的回到城里的家时，浑身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想喝点水，热水瓶是空的，索性把整个的身子掼到了床上，老公进京学习培训已经半个月了，倘有他在，此时此刻，定会有一杯泛着翠绿的水杯递将过来。现在，她躺在了床上，浑身上下像散了架，动也不想动，就闭上了眼晴，想把自己拖入梦乡，可是，怎么也入睡不了，她的眼前浮现出满山的电表箱，浮现出那个悬在表箱下方的马蜂窝，耳朵里怎么也清除不了那么多汪汪的狗叫声，还有那半山腰中碑石林立阴森森的墓地。“嘀铃铃……”电话铃响，正是午休的时侯会是谁呢？她支撑起无力的身子伸手拿起话筒，那边传来了抽泣声……“喂，你是谁？”“……”“喂喂，请说话啊！”林馨亮毛孔紧竖，坐起来双手紧握话筒。

“我……我……我是叶子……”声音游丝一般。

“叶子啊？出什么事了吗？别急别急，慢慢说。”林馨亮安慰道。

“孩子爸爸，他……他出车祸了……”

“啊？出车祸了？在哪儿出的车祸？现在情况怎样？”

“在……在陕西，跑长途，被别人的车子撞下山崖，已经……已经不在了……”

  ……

    林馨亮的心一阵紧缩，任凭泪水流下，她顾不上去擦拭，对着话筒劝慰叶子，不要着急，注意节哀，为了孩子要挺住……说着说着自己也是语无伦次了，她不得不中断了与叶子的通话，放下话筒，愣愣的坐在床上，两手托腮陷入叶子的悲情之中。

    林馨亮与叶子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叶子长得漂亮，到高中时，已经成为公认的校花。而林馨亮则是那种虽算不上很漂亮却非常有气质的女生，加上成绩好，所以，俩人无论在老师还是在同学眼里都是被刮目相看的。只是，叶子的性格较之林馨亮要外露得多，高傲得多，这不仅是她长得漂亮，还因为当时叶子家境的优越，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个双职工家庭该是多么的令人羡慕！何况叶子的父亲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国营工厂厂长呢。与叶子比，林馨亮的家境就要逊色得多，在那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一个没落地主家庭出身的小女生，无论在村子里还是在学校都是不可张扬的，好在，林馨亮天生的文静沉默，处世低调，这一天性，曾成就过她一段黄金岁月，同时也失败在当下的默然无争上。

    高考落榜后，叶子进了学校，先是当民师，后来转了正，嫁给当时还非常红火的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叶子强势，丈夫让势，生一女儿，日子过得自然不会差。可是好景不长，随着社会的变革，供销社解体，丈夫舒友廷失业，女儿读书，一家三口的负担就落到了叶子一人头上。这样的日子又熬了一段，平时不大吱声的舒友廷在一个风黑天高的黎明离家出走，叶子晨起发现桌子上的字条：

叶子：

         我出去闯闯，争取混出个人样儿来，养活这个家。不要担心，有了结果，我会与你们联系的。请带好女儿。

                                          友 廷

                                          1984年6月14日

就这样，友廷一去就是三年，家里音讯杳无，叶子整日忧心忡忡以泪洗面，到处打听寻找，都是无果而终，而在此期间，唯一可倾诉的就是老同学林馨亮。直到第四年的春节，友廷才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三年里，友廷虽没像当初所说“混出个人样来”，可是从泥瓦工到记工员直至到回家时的小工头，还是有所作为的，一向不大言语的他实现了自己养家糊口的诺言。时至今日，友廷已经是上海一家小有名气物流公司的部门经理。女儿也已上了大学，并且在省城买了小高层住宅，刚装修完毕，尚未入住。这么多年来，友廷一直在外面打拼，夫妻俩离多聚少，就在今年春节，两口子约定，一旦女儿大学毕业，友廷就撤回来，凭着这些年的积蓄和叶子的工资，将下半生的生活好好地打磨打磨。不曾想，叶子这个并非不能实现的梦竟这样的被打破了。又一个寡妇！林馨亮的脑子里不知怎的就闪过这几个字来。除了叶子之外，她的几位要好女同学已经有三位成了寡妇，吴乐霞的丈夫死于癌症，李荷莲的丈夫死于车祸，尤其是蔚苒的那位陈和敬竟殒命于一场偶然的不能再偶然的擦肩而过，和敬晚饭后上街散步，与一个刚刚出狱的年轻人和女友擦肩而过，那年轻人硬是说他为什么要与其女友走的那样近，当和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嫌疑犯的拳头已经砸将下来……如今又多了个叶子，命运啊命运，比起这四位苦命的女人，林馨亮该要幸运多少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