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 读 生 命
黎明,为逝去的母亲守灵。为她守灵的还有三个儿子和另一位女婿。24小时前,公元2009年8月29日凌晨三点,她输出人生的最后一息,把生命交给了也是她给予的生命——大儿子的臂弯里,也就是那一瞬间,老人家将自己82个岁月的生命历程还原为零。再过24小时,冰棺里的母亲,就要化为灰烬,走进她的基督天堂了。15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她与她的孩子们一道送走了她的另一半。现在她驾鹤追他而去了……
条桌、竹竿、草席、黑纱、挽联、遗像、白幡、草垫组建起的灵堂,寓庄严于简单,它的内涵也许只有天国里的她才最有资格作出解释,因为,老人家起先靠着我们这些弱小的竹棍子支撑,后来还是以我们这些在她眼里永远也成熟不了的竹棍为依靠。两个女儿的悲痛发自心肝,几度窒息,数次痉挛,一度不得不送进医院。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神情与其说凝重哀痛毋宁说是一种礼仪上的庄严,他们在乡间创造着自己的生活和历史,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行为向一位逝者表示哀悼。一个82岁高龄的老人家去世,于乡间邻里要算是“老喜丧”了,何况她有一个儿孙绕膝子女敬孝的好晚景呢。
灵柩前的油灯忽明忽暗,一阵风来险些被吹灭,我立即上前用竹签将灯芯挑亮。母亲照亮我们的灯盏真的就剩下这最后的夜晚了么?她走了,是否也带走了这盏一直照亮我们心路的灯?是否也带走了我们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与牵挂?今后,这里的一切事物包括人是否都开始把我当作了回家的客人?这种感觉和意识在我的心底已经埋藏了几十年,从亲生母亲37年前离开我那天起,我就变成了距这20公里外的家乡的客人,那儿只能是家乡而不再是我的家,只有每年的清明,在往她坟前的途中,仿佛才能触摸到母亲曾经劳作过的田块,听到磨剪子戗菜刀的喊声,闻到炊烟里牛粪燃烧的味道以及油菜花丛中母亲的微笑……当一位女人把我安顿在她的怀抱时,冰棺里的这位母亲以及这间老屋就成了我的家。母亲那些大大小小的坛子里有着永远也掏不完的咸鸭蛋、腌韭菜、神仙豆、辣椒酱、焖腊肉……母亲的纺车延续着我童年青涩的记忆与梦想,母亲的小手帕里包藏着永远也取之不尽的大方与节俭,母亲箱子里的衣物布片就像那些逝去的不值钱的日子,记录下的却是可以看得见的人心,母亲送我的那本《圣经》,是她自己用蓝底白花细布缝制的书壳,母亲知道我与她信仰不同,但是她更知道我们都仁爱向善,她把信仰存放在女儿家的书橱里,也把自己的美德和仁爱永远的留在女儿家中了。
天亮了,起身来到院子里,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天在下雨,其实,从我们回到母亲身边那一刻起,雨就一直在制造着悲情气氛,淅淅沥沥如诉如泣。院子里的老柿树也一直肃立在风雨中,垂下满树的叶子将还没成熟的柿子庇护。租来的凉棚被风卷开半截,此棚本为前来吊唁者而备,但乡亲们大都在灵堂前礼毕即撤,昨儿下午大雨滂沱,倒是让俩孩子派上了用场,母亲的第四代——重孙、重外孙在这个棚子里游戏耍玩,直到棚檐雨水和地上的泥巴与两个顽童浑然一体。这一幕,引我向自己的童年,我与小伙伴们用黄泥做成的“黄泥炮”以及风雨中通向学校泥泞的路……那些被黄泥糟蹋的邋遢之极的日子,本来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随着又一位母亲的离去,将永远的留在了通向故乡之路的那一头了吧?
雨潇潇,乐声哀,拈手祭纸,凝神灵柩前那盏幽冥的油灯,一种宿命的感觉漫过心底,这是一个人的生命么?抑或是所有人的生命?纸向灯火,点燃,轻轻放落燃烧的瓦盆……
2009年8月29日凌晨于炎刘守灵冰棺前
2009年9月5日二稿于古城寿州痴儿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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