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阿 樟
(2008-08-11 06:33:34)
祭 阿
樟
晚间回家,女儿转告,刚才维平伯伯来电话,说是:“后院的那棵樟树被锯了”,原因是长的太茂盛,整个地平隆起,影响到房子的安全……惊愕之后是长久的沉默,站在客厅的中央,愣愣的……直到妻将我推到沙发上。
阿樟——就这样被无端的剥夺了生的权力!那样一棵年轻而旺盛的生命,居然没有丝毫挣扎和抗争的余地!自己不是常说和它是心灵相通的么,但是当它遇到生命的危险,怎么就没有一点点遭劫的感应?要知道我是有能力保护它的呀,至少不至于让它断命!对于阿樟,我是宁愿用它身后不远处尚属我的楼房去换取它那十几平米的栖身之地的,尽管它那高大的身躯已遮天蔽日,在那里容身也是备受委屈的。
2003年春,我离开阿樟的时候,曾撰文《三棵树》,其中有记述阿樟的部分,写它与女儿同龄,与女儿同样的茁壮成长,“三年后即能悬绳于臂与女儿秋千嘻戏了”……写阿樟是如何免遭劫难、幸存在我这私家小院,“如今径粗一米有余,冠盖屋脊,可谓‘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成了这里的标志和象征”……写我们分别的时候,要它不要伤感,“更不要用‘相见时难别亦难’的诗句撩我心田,何不‘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写“它们的朋友一直在用血肉之躯移动脚步,而事实上,它们不是也在走么?那是在时间的大道上,穿越所有的季节,所有的年代,清晨黄昏,风雨雷电,凡夫俗子肉眼看不见的时间之路是世界上最漫长的道路,它们在走着,该是多么的了不起吆!”不曾想阿樟未能走出多远,在它不满20岁的时候……
记得阿樟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一个小男孩拿着刀子欲在它的身上刻字,被我好一顿训斥,最终使其免受皮肉之苦;还记得有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银装素裹的阿樟英姿飒爽,以它为依托我为女儿堆了一个高高的雪人,一个是翠碧的绿,一个是晶莹的白,互相映衬相得益彰,至今那张与女儿的合影还留存在相册里,美极了!还记得,93年我们第一次离开阿樟时,我向新入住的老同学叮嘱:“这座住宅里所有我个人留存的东西都可以放弃,唯独这棵樟树归我,它的任何变故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还记得,前年春节,我去看它,知其已经长大,十几平方米的小院被它那发达的根系顶胀得“十花九裂”,鼓凸起来甚至影响到主建筑。我那同学问我“该怎么办?”我斩钉截铁:“可以扒掉房子,不可以破坏这棵树!”同学立即点头;还记得,去年春天我派人去量阿樟的“身材”,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在为它寻找新的更大的生存空间……不曾想,新的定居点尚未找到,我那不守信义的同学却夺去了它的生命——正当年盛的生命!怎不让人黯然神伤,追悔莫及……
这一夜,我难以入眠,总在想倘若当初搬迁携它一同入住新居,倘若在更早的时候给它寻得一块不被遭劫的净土,倘若在那个所谓的老同学向我提出问题的时候,我及时的加以解决,哪怕是临时安身立命的地方,哪怕是损失掉它躯体上的部分枝枝叶叶,倘若我那同学在向它抡起斧子之前向我打个招呼,倘若……这么多的“倘若”有一个成立,也不致于它无辜的被砍伐被杀戳……
很少有人知道,阿樟在我心目中所占的位置——是孩子、是朋友、是君子,是上帝赐予我的生命之树!说它是我的孩子,是因为它与女儿同龄,一并催生浇灌,一齐长高长大,如今女儿已经是大二的学生,阿樟更是一棵冠盖屋顶的参天大树了;说它是我的朋友,是因为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与它交流、与它对话,它知我的“冷暖”,我知它的习性,还有它那枝桠上的鸟巢,给我们一家人带来的欢乐和遐想;说它是君子,是因为它的以虚受人卓尔不群——春含闲雅气若幽兰,夏驱蚊虫送以蔽荫,秋放烟岚气逸质伦,冬赐翠绿彰显生命……每当我回乡或路过那里,都会停车驻足,向它行注目礼,看看它那介然不群、独秀中皋的样子,感受它那郁郁葱葱奋臂云天的张力……阿樟清楚,在那个颇显繁荣的小镇上,象它那样擎天繁茂的大树是找不到的,莫说小镇上就是繁华的都市又能找到几棵象它这样的树?正因为如此,人们在修建广场,布置林园的时候,它的族群,它的兄弟姐妹便成了被追逐的对象。珍贵着呢!按阿樟的身价,决不会低于2万元人民币!最感到后悔的是前年苏州的一位园林建筑师要花一万元买下它,被我婉拒,不是为了钱多钱少,是真的舍不得呀!如果当时将它迁移他处,在新的环境下,无疑它会生长的更舒展,生活的更开心,被殊伐的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那么,真正的罪魁祸首难道不该是它的亲人、它的朋友——我么?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我的阿樟,它的悲剧的发生,让我陷入对夭亡的思考。梦蝶人的境界渺渺茫茫,连王羲之都是不能喻之于怀的,何况魏晋已远?二十一世纪的人与草木、为寿为夭,原本都是不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呀。既然阿樟已早去,至少能免其“老与死”的两大恐惧之一,我想它在“阳寿”上虽然吃了一点亏,至少也免遭“老去”这一劫,何况死亡——奇异而神秘的雕刻家只是永恒的一个助手。在他神奇的一触下,年轻的永远是年轻,年老的永远是年老。尽管最后凡人必死,凡树必死……记得曾经在阿樟的绿荫下教女儿背诵王勃的诗、背诵白居易的诗,要知道,前者死后一直年轻,一直年轻了一千多年,而且可以说无论历史追溯的多久,他再也不会变老。而白居易就不同,因为他已经老了一千多年,而且将永远的老下去!在后人的心目中。就王勃而言,以生前的二十几年换取身后的千年、万年的年轻形象,实在不能算是不幸。而对于阿樟也是这样的英年夭亡,难道留给人的不也是永远年轻,永远枝叶繁茂的形象么?与其在这个充满恐怖与嘈杂的世界里无为到老,还不如及早夭亡留下美好的形象。对吗?我的阿樟!
不知为什么,亦不知来自何方,
就来到这世界,像水不自主的流,
而且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向哪里去,
像风在平野,不自主的吹……
这是波斯诗人峨莫仂耶姆的诗句,录于此,借以寄托我对阿樟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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