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的人

——加缪《西绪福斯的神话》 【西方哲学名著品读系列】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一切伟大的思想都有一个可笑的开端。

                                                         ——加缪

法国文学家、哲学家加缪（1913-1960）说，世界是荒谬的，人是荒谬的，人的自由也是荒谬的，荒谬的人活在荒谬的世界上，追求着荒谬的自由。

荒谬是世界的本性，因为世界根本上不可理解。荒谬来自何处？荒谬来自意识，没有意识便没有荒谬感产生，动物不可能有荒谬感，就是由于它们没有从意识中产生的理性。人实际上是世界的旁观者：人希望世界是这样的或是那样的，可是世界既不是这样的也不是那样的，世界并不合乎人的理性，事情并不会像人希望的那样发生和存在。当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人生似乎充满了意义，但是一旦思考人生和世界的意义的时候，这个世界和人生就显得没有意义了。一切问题都是由这个意识引起的。荒谬产生于认识者与世界之间，仅有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不会产生荒谬，是这两者的对立导致了荒谬。

于是，原来熟悉的世界变得陌生，甚至自我也具有了陌生性，我不能把握它们，它们抵抗我的意识。这种陌生性是荒谬性的一种体现，它意味着“非人”，是与人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对于这个世界，我们所有的只是失望，因为它总是与我意志相对抗。

世界既然没有意义，我们是否应当自杀呢？人生是否值得一活？这是哲学应当考虑的基本问题。结论是：人不能自杀，相反，应当尽力地活着。自杀是对荒谬的逃避，自杀只能使荒谬死亡，但不能解决荒谬问题。活着，就是对于荒谬的反抗，生命的意义就存在于这反抗之中；我活着，荒谬就活着，人生越是没有意义就越值得一活，我们要自己赋予它以意义。

这样的人就是荒谬的人，他是一个承认荒谬同时又反抗着荒谬的人。荒谬的人是一个绝望的人，他不相信未来，更不相信永恒；他又是一个满怀希望的人，不过这个希望不是在明天，而在今天，他的生活就是要穷尽今天，而不寄希望于明天，因为明天是不确定的，只有现在是确凿无疑的，是能够把握得住的。荒谬的自由就是当下的行动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除此之外的自由都是幻觉。

人为什么是自由的？是由于没有上帝，因而他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上帝不存在了，他自己就是上帝。他为什么要穷尽今天？因为没有预定，没有神，也就没有谁能够预定他的未来，这未来只能由每个人自己的思想和行动来确定，但没有被预定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也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于是，也就只有今天、只有此时才是可靠的，明天我们是抓不住的。

加缪用希腊神话中的西绪福斯来比喻人类生存在的荒谬状况：西绪福斯由于没有遵守神界的规则而受到惩罚，每天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到山顶，然后石头又滚到山底，他必须再次把它推到上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不能有任何懈怠。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他不进行这样的提问，他的生活也许是有意义的，但这种意义随着提问而消失。

这里说的是神，但是假如观察一下我们人类自身的生活，就可以令人遗憾的发现，人类的生活其实与西绪福斯的生活无异。我们每天不是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过程吗？不仅如此，每一代人也似乎在重复着同样的轨迹，无非是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这些事。这样一想，人生那些伟大的光环就显得暗淡了许多，种种的理想之类也似乎失去了价值。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就不活，如果放弃生命，人生不是更无意义？人生的意义不是谁赋予的，而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本身无所谓意义与否，有意义与无意义都来自人的思考，就此而言，说世界有意义与世界无意义，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世界的荒谬性或不可理解性。从这个角度说，人最好不要有思想，一旦有思想，生活就不那么幸福了，智慧产生痛苦，没有智慧倒可能是快乐的。

加缪的荒谬理论还启示我们，我们所能够拥有的的确只有现在，至于未来和过去，则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未来能否如其所愿地出现，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因此，不要指望世界像你所指望的那样存在，或许会增加一些幸福，减少一些痛苦。【原载严春友《西方哲学名著导读》，清华大学出版社、北京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