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6夏天,青春的脚板刹着一双拖鞋从重庆浪迹到帝都)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青春写作,但,我确定我在青春期开始写作。1985年,我开始诗歌写作的时候,甚至没读到过北岛。我很难给自己找到文学的承袭谱系,我就是一个野生的写作者,猛然间从墙角蹦出来,把自己吓一跳,四顾间居然没有找到类似的文本。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怀疑自己所写的分行文字是否可以算作他们所谓的诗歌。好在那时的前辈和同辈都非常包容,暂时把我算作他们的同行,让我欣然间又夹杂惶恐。
其实最初写作的动因更多是源于孤独与无聊。中文专业,除了写字,其实也别无长技;而写诗,是各种文体中最省事的,最符合懒人的心理预期。那时从校到系甚至年级都成立了各类文学社团,而我内心里羞于与人谈论文学,我更热衷于组织非法团伙团购泡妞赊账吃喝。四年大学,我居然没有一刻时光成为任何一家官方认可社团的正式或临时成员。我固执的观念里,任何官方组织都是写作者的天敌,所有的主流文化都是对个人主义和自由的戕害。尽管我事实上领导着这个学校的社会闲杂阶层,我在诗歌写作的大多数时候依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当然,我的写作又得益于这份孤独感,让我的文字一直保持与内心的一致,未被各种喧嚣的流派或者组合污染。
必须感谢八十年代——我经常悲观地认为也许那是最后的黄金时代,我们的写作边界和话语边界都得到最大限度的延伸,我们之前所有的高峰之于我们的最大贡献就是成为被推翻的标的物。八十年代的诗写者中,有相当比例的人有着“创世”的狂热,尽管受限于环境和天赋,最终难以成功。而我并无如此崇高的理想,我仅仅是一个孤独的自语者,一如我的整个青春期,叛逆、我行我素、不苟合、天生的质疑和反动。
我当年的一些朋友也曾质疑过我青春期的写作,如此冷静与世故,仿佛我一蹦出来就直接到了老练油滑的中年,好在我文字中的锋刃消解了他们的疑惑。
2015年,我回归了间断了二十多年的写作,青春期早已流逝,幸亏当年我磨砺的刀锋还在,依稀的故人看到似曾相识的文字:哦,那家伙还活着!
作为偃旗息鼓二十多年又死灰复燃的前浪,我至今没感受到后浪拍打到我背上的力道,我这样说,并非对后浪的藐视,而是基于事实的陈述。没有经历过80年代思想和学术的狂飙突进,后续写作者天生缺钙,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时代的亏欠。事实上,如今诗写者的中坚力量依然是60后和75前的这波人。我不否认80后已有极少的出类拔萃者开始崭露头角,但思想与言论禁忌环境导致的营养不均衡成为后续写作者必然的障碍。后浪们,叛逆的力度不够,诗歌必然柔软。
适逢又一个“五四”,想起百年前那帮书生,他们说游行就上街,说造反就风云聚会,说杀人就提刀上阵,不禁内心羞愧。百年历史,读书人身体中的含钙量居然是代际递减,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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