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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张丰毅王全安白鹿原电影 |
分类: 原创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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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雁翔路一直往南,过了南三环不远,向东,往曲江新区管委会方向走,很快就会看到“中国唐苑”的指示路标,路也一下子变窄路况随之变差。跟着路标走,拐几个弯,曲江唐苑就出现在眼前。进入唐苑,继续沿着路往深处走,在唐苑的东南角,有一个吃陕菜的馆子,装修的很不错,最著名的据说是它们的包间,一条线挨着坐落在唐苑最东的边沿上。所有包间东边的那堵墙全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站在包间里便可以看到外面广阔的天地。一眼望去,先是一道宽阔的深沟,东三环与南三环在此交接,巨大的桥墩撑起的路面,看的我总是莫名觉得恐惧。再往东看,一道莽原平地而起,静静地在那里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春夏秋冬。“那道原是什么原?”我问。“哦,那个,就是白鹿原啊!”饭店的服务员微笑着答道,我注意到她用了“就是”,言下之意“白鹿原”这三个字我应该是知道的。我“噢”了一声——她猜的对,“白鹿原”这三个字我还真知道。
我第一次知道白鹿原,记不清是初三还是高一了,那年春节去舅舅家,看到我舅舅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小说,封面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后来我知道,这个就是老年的白嘉轩了,那本书的名字就是《白鹿原》。翻开第一页,第一句话我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楚:“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开头过于的豪放,当我向我舅舅借这本书时,他断然拒绝了,理由是:“这本书不适合你们小孩子看。”我碰了个钉子,但没有气馁,最后回家的时候,我偷偷把这本书带了回去,用了大概三天时间看完,看完以后,除了震撼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带着这样的心情,我光明正大地把书还给了我舅舅,还书的时候,他倒没再提“这本书不适合你们小孩子看。”,估计他知道我已经看过了,提也没有用罢。因着这本书,我也记住了另一个陕西作家的名字,陈忠实。
上大学后,李昱买了几本茅盾文学奖作品,我窝在床上,又重新温习了一遍以前看过的那几本经典的小说《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南方有佳木》、《尘埃落定》以及《白鹿原》。许是因为出生于陕西关中的农村,《白鹿原》依然是这些书里,最触动我心灵的一部,但要我具体说这种感觉,我却拙于言辞。
年初的时候,在网上买书,不知道怎的又想起这本书,买了一本回来,每天班后,看一会。再看,里面许多的故事又跟少年时的感觉不一样了,关注的细节也不同于以前,但看完后那种莫可名状的失落感却始终存在。近十年来,因为懒惰的缘故我很少看书了,但重复看过最多的两本书,一本是《挪威的森林》,一本就是《白鹿原》。
后来听说《白鹿原》要被拍成电影了,我便一直充满期待——似乎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一部电影的上映。一波三折,终于上映了,一波三折,在这个周六的下午,我终于在影院看到了这部期待已久的电影,看完以后,我想起当年看完书的感觉:失落。
客观的说,影片本身是有亮点的。首先就是有些镜头拍的真的很美——我指的是风景的镜头。光线与色彩带来的视觉冲击极佳——最近一部曾经带给我这种美丽视觉冲击的电影是《让子弹飞》——最典型的就是开头那片金黄的麦浪,这样一望无际的麦浪影片中曾多次出现,很多时候都特别瑰丽壮观,包括在黑娃和小娥被扔在荒野时那个剪影般的镜头,都特别让人觉得震撼的美。
其次是有些演员演的还是很好。个人觉得刘威是演的最好的一个,而且刘威也确实很敬业,从他喊:“我把你个狗日的戳死!”那句话里就能听的出来,那个“戳”字的发音,真的已经很陕西了,老一辈的演员,确实认真。张丰毅演的白嘉轩,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中规中矩。倒是那个镇嵩军的杨排长,演的蛮出彩。
影片中的人都说的是陕西方言,虽然不能说很地道,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尽力了,这点没有必要过于的吹毛求疵。
但是尽管如此,这部影片带给我的失望还是更多些——许是因为我一开始对它的期望过高罢。
首先是整体的故事情节凌乱——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因为在影院看到的版本被删减的太多所致。《白鹿原》的小说,真的很宏伟,有着清晰的主线与脉络。但在电影里,整个故事变得支离破碎,看不出电影到底想讲一个什么故事。鹿兆鹏的革命历程?显然不是;白嘉轩与鹿子霖的一生?也不是,甚至连白嘉轩与鹿子霖之间面合心离的矛盾,也疏于交待——而在小说中,这个是支撑整个故事的基点。如果从电影来看,着墨最多的,跟电影里其他人都能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田小娥了。而田小娥的故事(包括黑娃的故事),实际上只是小说诸多情节中的一个,但是在这电影里,田小娥的故事似乎成了主线——而在田小娥身上,实际上看不出支撑这个主线的底蕴在哪里。爱情吗?我觉得不是——至少在影院看到的这个电影给我的是这个感觉。对于黑娃来说,他对田小娥也许是有一点点懵懂的爱情在里面(但黑娃对她的感觉,也不能完全说是爱情,更多应该类似《西西里美丽传说》里小男孩对女老师的感觉罢?),但对于田小娥来说,她一开始接近黑娃,更多是出于生理的需求。这个改动,应该说是影片的一大败笔,在小说中,曾细细交代过两个人之间是如何一点点产生纠葛的,但在电影里,这些都看不到了。也因着这一段的缺失,使得田小娥的形象变得单薄了很多,后来事情的发展更让人对她的品行产生了怀疑。她与白孝文、鹿子霖之间的纠葛以及由此惹来的痛苦,也无法像小说中那样,看完让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感慨了。田小娥在小说中复杂的形象,在这个电影里应该说被曲解了。小说中的田小娥,有着善良柔弱的一面,让人同情(她和黑娃的事情败露后,黑娃去找她,两人重逢的场景),她一开始,也宁可跟黑娃过苦日子的。她最终悲剧的产生,也有一个过程。但影片中田小娥,与黑娃一起住进窑洞后第一个提出的要求便是保证每月一两烟土,与男人之间也纯粹是生理的需求。这些改变,可以说是对原著的曲解。
其次是强行加入的一些地方文化符号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最能代表陕西地方文化的曲种是秦腔。纯正的秦腔在影片中只出现了两个镜头。都是田福贤在祠堂报复农会的情节中出现的。一个是一个将官出现走了个场,没有一句唱词,另外有唱词的那个场景,唱的却是高文举和张梅英的《花亭相会》,与当时的情景搭配,显得莫名其妙。如果说影片加入秦腔元素是为了体现陕西的地域文化,真是可惜了鼎鼎大名的秦腔。倒是两个小剧种反而在影片中的戏份更多些。一个是华阴老腔。华阴老腔在剧中出现了好多次。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麦客们吃饭,中间休息时一整段的表演。不可否认,华阴老腔这几年很出名,这些古老的艺术是否能传承下去也确实让人担心。但这个场景对于影片来说,没任何意义,倒是结尾时候的那几句唱词,结合故事还显得有点值得回味的地方。另一个是碗碗腔。田小娥哼唱过两次,一次是与黑娃初识,一次是在山西与白孝文在一起。那两句碗碗腔,如果没记错,故事应该讲的是书生遇到女子,二人眉目传情的故事,倒是与当时的情节相符。但这个,似乎也代表不了陕西的传统文化吧?
还有一些细节上的失真。最典型就是割麦子的场景。按照电影的说法,黑娃是割麦状元。但是黑娃那种割麦子的水平,不要说状元,我十几岁的时候夏天跟着大人在地里割麦子的水平也比他好点。如果当年我割完的麦子扎成捆是那么乱七八糟,我敢说,烈日下我爸绝对会臭骂我一顿甚至踹我一脚。
细节上的失真,另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人物之间的互相称谓上。关中农村很重视人物之间的辈分,因此上人物之间的称谓——尤其是晚辈对长辈之间的尊称——体现的就是一个礼仪,这种传统的礼仪习惯在关中农村已经流传了多少年了,成为人们默认的规矩,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互相胡乱称呼的,因为这会被认为缺教养,按我爷爷的话说是“失了礼数”。这种风俗即使到今天,在关中农村依然畅行无阻,更遑论民国时期。因此剧中几个称谓上的细节就处理的很不合乎规矩。例如电影中白嘉轩对鹿三的称谓。在关中农村,一般只有在双方发生大的争执一方极其愤怒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才会对尊长直呼姓名,否则正常情况下对于尊长的称呼往往是“爷”、“伯”、“叔”、“哥”这样,或者带上对方的名字称呼为:“**爷”、“**伯”、“**叔”、“**哥”。小说中的白嘉轩,对鹿三一直很尊重,以兄长之礼待之,也一向恭恭敬敬称呼鹿三为“三哥”,但在电影中,白嘉轩对鹿三称呼过“三哥”,也有直接呼之“鹿三”。在黑娃前来找白嘉轩为小娥报仇,鹿三冲出了要杀黑娃的时候,白嘉轩叫鹿三为“鹿三”,勉强还说的过去,但在此之前,有几个镜头是正常生活中,白嘉轩也称鹿三为“鹿三”,则是明显的失礼,无形中让白嘉轩与鹿三显得生分,更与小说中塑造的白嘉轩这个受过典型传统文化教育的人物形象严重不符。类似的还有结尾,收割场上,狗蛋看到白嘉轩走过来,直接称呼对方为“嘉轩”,狗蛋的年龄和地位与白嘉轩差距那么大,在关中农村,他是绝对不敢这样称呼白嘉轩的,除非狗蛋是个疯子——但是从影片中看不出狗蛋疯的描写(在祠堂,和田小娥一起受处罚的时候,他喊:“不要打我女人”不能说明他疯了,只能说明他对田小娥的非分之想深入骨髓)。此外还有一个例子是孝文和兆鹏结婚时候,全村合影。白嘉轩还是鹿三(记不清)让黑娃去叫鹿子霖时,对黑娃说了句:“黑娃,去把子霖叫下。”——这个也不符合关中农村的礼数,黑娃对鹿子霖而言,是晚辈,因此即使鹿子霖的平辈(白嘉轩和鹿三与鹿子霖平辈)吩咐黑娃去叫鹿子霖,对黑娃说的时候也应该是:“黑娃,你去把你子霖叔叫下。”这样才合乎礼仪。
影片还让人失望的一点是小说中几个灵魂人物的缺失。朱先生和白灵,是小说中两个极其重要的人物,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以一种图腾的形象存在于《白鹿原》的小说中,但在电影中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出场。也许编剧和导演有他们的考虑,但这种重要人物和故事的缺失,实际上恰恰是造成影片情节单薄无力的重要原因。冷先生虽然没有这么重要,电影中也没有正面出现,但电影中白孝文向父亲承认身体有问题的时候,白嘉轩来了句:“让冷先生给你看看”——如果没有看过小说,听到这句话多半要糊涂的。
我新买的《白鹿原》,扉页上有巴尔扎克这么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从秘史的角度而言,这部电影实在太单薄了。当然,也许是因为删减的缘故罢?我曾寄予厚望无限期待的一部电影,看完后我不知道它到底想表达什么主题——我不知道王全安导演看到现在影院播放的影片会是什么感受,更不知道陈忠实先生看到这部电影会有什么感受。对于我而言,只能说:“相比较小说,这部电影真是糟蹋了一个好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