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能是教授？”

    契诃夫有言：“人应当一切都美：容貌、服装、灵魂、思想。”

    可否概论如此？也未必。卓绝的才华，落拓的举止，就在史家家童书业身上奇特并存。

    那是山东大学仍在青岛时发生的事。一个傍晚，童书业漫步校园，误入禁区。

  “你什么人？”哨兵厉声喝问。

  “我？”童书业如梦初醒，“山大教授。”

  “你能是教授？”哨兵生气地说，蓬首垢面，说是出狱之囚，倒有几分道理；衣衫油渍，称作厨师伙夫，也还七分相似；趿着旧鞋，就算流浪汉，也能自圆其说。这副尊容冒充别的什么人都还凑合，偏要冒充教授？哼！

接了电话，风驰电掣开来了山大的小轿车，童书业被请上车。目瞪口呆的哨兵得知：被扣押者，不但是教授，且是出类拔萃的教授。

    以衣貎取人者，不唯哨兵一人。有一次，童书业坐公共汽车，他的寒酸衣装、不修边幅本已令售票员侧目，偏偏他耽于沉思忘记买票，售票员大犯疑心，别是上来个小偷？他忙招呼乘客：“请大家注意自己的钱包！”

    羞辱如此，教授该如何表白、抗议？不。童书业一直在考虑他的史学，压根儿没听见！

    日常俗务一窍不通，人情往来一概不晓，朋辈闲谈拙嘴笨腮，何以为教授？戏剧性的是：童书业几乎是他那个学科的活字典！杏坛讲学，口若悬河；绛帐挥毫，下笔千言。倘若有什么偏僻的史料查不到，去问童先生！肯定会一索即得：在某书、某章、某页，某行！自己的生日倒记不清，历史人物的生卒年月却了了分明；用十元钱买一盒烟应找回多少钱？多半讲不出，而对千年前的一场小战争双方的伤亡人数，却能对答如流……

    童书业未曾有过与自己身份相适应的华胄外表，他只追求与自己的人格相应的精神生活，他更能赢得与自己才能相适应的学术地位。

    今天，幸成老校长犹以古稀之龄迈长征新路。叹冯、童教授俱成古人，千秋功罪，后人如何评说？倘太史公在，怎书名士青史？

呜呼！学者教授，“老九”“老九”，奇山异水，独此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