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小饭馆，碰杯成三人。我，刘巍，徐阳坐在靠墙角的座位，桌子上放着四盘菜，老板娘“热情地”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不时地骂骂门口栓的狗，再踢脚柜台边睡觉的猫。徐阳很有爱心地说：“老板娘，我们点四盘花生米让你很生气，但是你不要踢他们啊，他们是无辜的。”老板娘重重地哼了一声，掀开帘子走进厨房了。

    我们三个人划拳，谁输了喝半杯啤酒，谁赢了可以吃三粒花生米。就在第一盘花生米已经消耗殆尽的时候，眼睛已经发红的刘巍忽然问我：“球球，你现在是不是和杨小婵好了？”我的心里一惊，本来有些昏沉沉的头一下子清醒了，马上站起来，酒杯往桌子上一顿，说：“谁说的？瞎放P，怎么可能呢？徐阳，你觉得我是那种挖兄弟墙角的人吗？”徐阳看了我一眼，傻乎乎地说：“是。”刘巍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我马上上去拉着他的手说：“兄弟，你别这样，有话咱好好说，别喝坏了身子。”刘巍左手指着我的脑袋，用已经有些大的舌头说：“你给我放手！”我更紧地拉住他的手，说：“兄弟，咱们出来喝个开心就可以了，有话咱好好说。”刘巍急了，大声说：“你他妈的把手给我放开，花生米都让徐阳快吃完了。”我扭头一看，果然徐阳一个人喝酒吃菜，悠闲得不亦乐乎。

    有时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有些阴险的人，我故意拍着徐阳的肩膀说：“徐阳，你开学的时候不是追杨小婵追得挺猛的吗？怎么最近没动静了？”我说这话实在有些残忍，当初徐阳放弃了追求杨小婵，肯定在心里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才为了兄弟放弃了自己的梦中情人，而我却在他刚刚好了伤疤之后再残忍地揭开，去看看他愈合的怎么样。我在刹那间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为了惩罚自己，我偷偷地吃了三个花生米。

    徐阳盯着我的眼睛，我当时的脑子里所能想到的故事发展情况只有两个：一是徐阳突然抱住我，抱头痛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好喜欢杨小婵啊！”二是徐阳突然抱住我，用我的脑袋去撞啤酒瓶子，一边撞一边说：“我让你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但是没有想到事情却有第三个发展情况，徐阳突然抱住我，激动地说：“球球，原来我喜欢的一直都不是杨小婵。”我准备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仿佛看穿我的心思，说：“我没有发烧，你和刘巍听我说。”

    画面被徐阳拉到了入校军训时候，我们系的男生女生排在一起练阅兵步法，身为排头兵的徐阳正在跑神的时候，没有听到教官喊：“正步走。”所以身后一个人就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徐阳扭过身去正要发火，忽然发现后面站着的是一个女孩，虽然被太阳晒得脸蛋黑黑的，但是在踢了徐阳一脚之后，对着徐阳抿嘴一笑，笑完之后无意中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用徐阳的话说就是那一抹的洁白让他爱上了这个女孩。

    徐阳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陶醉状，根本不注意旁边那个一边喝闷酒一边吃花生米的刘巍，当然，我也没有注意。我一向喜欢听别人讲述老流氓自己的故事。徐阳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被回忆的美酒熏晕了，喋喋不休地形容那个女孩的牙齿有多白，他一会儿说跟面粉似的，一会儿说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一会儿又说跟牛奶似的，我忽然发现他所用比喻的喻体全部为食物，可见他人生的追求离猪已经不远了。

    我打断他的话说：“往下说，别老说牙了，你小子牲畜市场买驴呢？怎么老看牙口？”陷入恋爱的人是弱智的，徐阳没有听出我的话中对他心上人的抨击，然后又神经质地对我强调一遍说：“你真的想不到，她的牙真的很白。”请原谅我从来不骂人的，但是这次终于忍不住了，我大声说：“我要骂人了！她牙再白能比象牙还白？讲重点。”徐阳被我震住了，喃喃地继续向下说。

    徐阳军训结束后，居然一直没找到那个女孩，当他焦急地寻找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所有的女生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脸都黑黑的，牙齿都白白的，所以单靠牙齿白这个特点很难找出一个女孩来。我在这时忍不住插嘴说：“废话，你要是去非洲找一个牙齿白的，估计人人都符合你的标准，全是扔煤堆里只能看到牙的主儿。”

    徐阳没有在意，继续形容自己的白牙美人。他说他第一眼看到杨小婵的时候，杨小婵对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他就以为杨小婵就是那个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的女孩，再说杨小婵又是个美女，因此就开始了策划追求杨小婵。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照你这个选，只要不是掉牙老太太，很多都配你。”徐阳不理睬我的揶揄，继续向我说起那天杨小婵怒翻了他的桌子之后，他就觉得世界没有了阳光，就准备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

    但是几天后，班里的一个女孩在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徐阳的屁股，那个女孩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又踢到你了。”徐阳当时就脑袋有些缺氧地问：“军训的时候是不是你踢的我？”女孩脸一红，点了点头，徐阳激动地对女孩说：“谢谢谢谢。”然后拔腿就跑了。留下女孩一个人呆呆地想一个千古谜题“我踢他一脚，他为什么要谢谢我？”

    徐阳骄傲地说：“那时我才明白，我真正喜欢的是她，而不是杨小婵。”我拉住他的胳膊说：“她叫什么名字？”徐阳想了想，故作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要给我保密啊！她就是柳亚。”我知道那个女孩，总是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课的时候都喜欢看着窗外，那次从楼上滑下来一个保洁公司负责清洗教学楼外墙的工人，就是因为柳亚的尖叫而吓得差点摔下去。不过其他时候的她总是不多说话，更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长得很秀气的感觉，喜欢捂着小嘴轻轻地笑，幸好我一直没看到她的牙，要不我也爱上她的牙就麻烦了。

    我打断徐阳的美好描述，而开门见山地问：“那你追她了吗？”徐阳皱了皱眉头，指责我说：“你怎么这么俗？动不动就追啊追的，我们现在还是纯洁的同学关系。”我正准备对他的懦弱表示鄙视，我们一直没有在意的刘巍忽然哇哇吐了起来。我们俩一看，不单桌子上放的4瓶啤酒全没有了，连花生米都只剩下了一个。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拍着刘巍的背，说：“搞什么？不能喝还喝这么疯狂干吗？”徐阳捏起最后一粒花生米扔进嘴巴里，说：“我看他不是喝酒喝的，而是吃花生米太多了。”刚说完，刘巍又开始吐第二轮，仿佛是要用如山的铁证证明自己确实是喝酒喝醉的。

    我和徐阳一人架起他的一个胳膊向门外走去，老板娘这时才出来，嘴里嘟囔一句：“就吃几盘花生米还坐那么久？”我们敢保证她还没有发现刘巍在地上的呕吐物，所以两个人加快脚步向学校走过。可能是我们走的速度太快了，刘巍有点晕路，所以又在学校门口哇哇吐了起来，最后他坐在学校门口的小草坪上，死活都不站起来。

    徐阳这时才收起那幅玩世不恭的嘴脸，蹲在刘巍旁边，真诚地说：“兄弟，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记住，你是个男人。”徐阳不说这句话倒好，刘巍一听这话，突然抱住正站在一边六神无主的我的大腿，居然哭着说：“球球，我是个男人，我喜欢杨小婵，真的，你别跟他好。”那一刻，我都觉得自己有些晕，站立不稳，徐阳抬头看我，我低头看他，我们的目光正好相遇，没有说话。刘巍抱着我的大腿，哭个没完，并且还顺手往我刚买的牛仔裤上抹了两把鼻涕。旁边走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走出几十米远还频频回头，居然还有一个大娘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还颤巍巍地说：“你看现在的姑娘，在大街上就抱着男人的大腿乱哭。”唉，亲爱的大妈，你是什么眼神？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点上一支烟，徐阳伸手说：“给我一根。”我说：“你不是戒烟了吗？”徐阳说：“我不抽，我看他再哭一声，我就烫他一下。”我被徐阳这个恶毒的想法吓坏了，要是刘巍今天哭个没完，那明天清早起来一看，就成斑点狗了。

    我蹲下来，对着刘巍的耳朵说：“兄弟，我不会追杨小婵的，你放心吧。”不晓得他是不是港台电视剧看多了，马上抓了我的胳膊说：“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忽然间，我愤怒地抓起他的衣领拽了起来：“你看看你什么鬼样子，还是不是个男人，喜欢她就去追啊，你在这里哭爹喊娘的她也不知道！记住，我是你兄弟，我是你兄弟！他妈的要是别的男人追杨小婵，你也去抱着别人的大腿去哭？”

    我的话很有用，还没有说完，刘巍就不哭了。因为他又吐了，吐了我一腿，并且还有一粒花生米顺着我的腿滚了下去，滚到了鞋里。我可怜的名牌牛仔裤，我欲哭无泪，徐阳捏着鼻子挥着手说：“你身上真恶心，离我远点儿。”说完就扶着刘巍进了学校，校警拦住了他们要查证件，徐阳往后面一指，校警看到了正捏着鼻子走路的我，又看到了我的裤子，然后特痛快的挥挥手说：“快走快走。”

    当我走进宿舍的时候，所有兄弟都发出了恐怖的尖叫。正坐在我宿舍打扑克的王欣恐怖地看着我说：“球球，你要是穷就直接说，这是去哪偷猪食了？”我做势要往他身上蹭，他吓得扔下扑克跑回了宿舍。

    徐阳看着酣睡的刘巍说：“暗恋的人真可怜。”其实还有更可怜的，有一个人在已经接近隆冬的时候，用凉水在漱洗间里洗澡，冻得牙齿先是上下单挑，然后左右暴力摩擦，最后直接成群殴了。最后还不得不放弃了清洗牛仔裤的计划，把牛仔裤从窗户扔了出去。

    凉水容易让人清醒，容易让人感到寒冷刺骨，容易让人想清楚一些事情。关于爱情，关于杨小婵。洗完澡躺进冰冷的被窝，我的脑子里满是杨小婵的影子，她叫我笨蛋，语气是那么的亲昵，她喜欢我的鼻子，是那么的真实。按照我多年读言情小说的经验，只要我再加一把力气，送一束鲜花或者是玩一把浪漫心跳，杨小婵一定就对我投怀送抱了。

    但是可以吗？我上铺的兄弟还在不停的说着梦话，念叨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如果一个男人没有爱到骨子里，怎么会抱着别人的大腿哭泣呢？我该放弃爱情还是放弃友情？

    实在睡不着，我打开收音机，戴上耳机，里面居然放着那首歌“左手写他右手写着爱/紧握的双手模糊的悲哀/我的决定会有怎样的伤害/面对着爱人和朋友/哪一个我该放开/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左右都不是为难了自己/是为你想吧该为她想吧/爱虽然已不可自拔”，我愤怒地关了收音机，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等清晨起来再去想吧，如今应该想的是如何早点儿睡着。

    我不出声开始数羊，寂静的宿舍里只有刘巍的梦话的声音，我以为又是跟往常一样喊着“杨小婵”的名字，但是此刻我定神一听，才发现他念叨的居然是“花生米，花生米，花生米”。

    我在刘巍的“花生米”的声音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