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夜开始褪色，天渐渐光亮，躺在床上的卓凡的心感觉正往一个深渊里坠落，无所依附地坠落。不过卓凡的脸色出奇地平静，眼睛总盯着某个地方。身边的她似乎有条不紊地穿着衣服，先是白色胸罩，然后黄色内衣，接着是一件毛衣，颜色黑白交杂，这时她蓬松的长发突然甩动起来，她转过身把嘴唇深深地吻在卓帆嘴唇上，夺眶而下的眼泪瞬间浸湿卓凡干涩的脸庞。她抑止不住地哭了出来。卓凡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一只手轻柔地帮她拭眼角的泪，嘴里轻声说着，别哭，别哭。卓凡的脸浮着浅浅的笑容。

　　衣服穿好后她在卫生间用冷水擦了脸，眼睛还是红红的。简单地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会，然后收拾了东西慢慢走到床头，她再次吻着卓凡，双手摩挲着卓凡的脸。卓凡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里的自己渐渐模糊，接着关门的声音传到了卓凡的耳朵。

　　她正跑向另一个男子的地方，一个卓凡从未曾谋面却无比真实地存在于这个城市，在她的心中的男子。很早前卓凡就知道她爱这个男子，在一个夜晚她说，我爱他，而且爱他超过爱你。卓凡似乎又听到了她的那些话，血在汩汩地流着。昨晚卓凡又察觉到了这点，确凿无疑，从她的惴惴不安，她的深切自责。当时她把卓凡搂得很紧，只是卓凡觉得已经很远很远了。

　　卓凡想求救于睡眠，哪怕一刻也好，结果一次次地失败。躺在床上的他感到天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2

　　卓凡深深地记得，就在大一的那个元旦晚会，她把卓凡的灵魂唤醒了，卓凡义无反顾地丢弃了他的沉默与孤傲，陷入对她的迷醉而无法自拨，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卓凡后来认为与她的相遇是一场宿命，绚烂而残酷。在同学们潮水般的掌声下走下台来，卓凡的一个好友把他引到了一个位置，卓凡的旁边就是她。你唱得真好听，她含笑地对卓凡说。卓凡的心神荡漾起来，她是那么的似水柔情。跳舞的时候，她邀卓凡一起跳，卓凡不会，然后卓凡看到她像一只轻盈的小鸟飞入舞池，欢快优雅地跳着。班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女生，卓凡似乎有些遗憾与她相识过晚。后来大家做的饺子煮熟了，她竟然把她碗里的饺子夹给卓凡吃，卓凡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把饺子夹进自己的嘴里。

　　我喜欢上她了，卓凡在晚会人流散尽的时候看着一片狼籍的教室，脑子里有了这样的意识。

　　他们在路上相见时开始会点头微笑了，卓凡每次远远地看她走来，心就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的话并不多，因为不够熟悉，卓凡性格里有一种羞涩，尤其是对不太了解的人。她认为卓凡是一个腼腆的男孩子，有一次她写低条给卓凡的时候这样说。卓凡看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太滑稽了，竟然有女生这样评价他，卓凡觉得很新鲜也很有趣。不过她这种感觉在不久后就覆灭了，她对卓凡的感觉不断更新，一次又一次，卓凡是冷漠的，他对班上的同学几乎从不交往，独来独往；卓凡是孤傲的，他很少上课，看不起老师，常常跟班主任闹翻脸；卓凡是热情奔放的，他那么坦白地对她说爱她，意乱情迷地拥吻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她心惊胆颤，那么需要又那么害怕，卓凡的情感太强烈了，有时会让她喘不过气来，在手足无措中她选择拒绝，这些拒绝像一根根扎进去后拨不出的刺弄得卓凡伤痕累累，可卓凡说他的爱开始流淌后就没有停息过。她终于觉得卓凡的性格太繁复了，卓凡越是努力在她面前展现得赤裸裸，她越是一片模糊，她发现她的很多事情自从与卓凡在一起后就不再简单，在这种不简单的背后她懂得了哪些痛苦应该发泄，哪些该埋藏，她一天过后的成熟有时会比经历一年还要明显。

　　她和卓凡在无边的情海里浮浮沉沉。其实他们相互都很需要，如果为了逃避孤独寂寞冷不防的侵袭，那太令卓凡哀伤了，她也无法让自己否认她对卓凡的爱，那太可笑，太自欺欺人了，他们一次一次的幽会，他们的亲吻，白天上课、晚上自习时她瞬间对他虽近在咫尺的但无比强烈思念，她的泪流满面，所有这些，都是铁证，就是久远的时间也无法腐蚀得了的。她知道，就算千百次对卓凡说不爱你，卓凡也不会相信，虽然免不了一些失落。但是，她的确没有一次亲口自愿对卓凡说爱他，有两次说了出来都是不忍卓凡的一再追问，卓凡总会在他们亲热时候这样问，你爱我吗？然后她就开始惶恐，长久的沉默，低着头，或把脸转向别处。卓凡心里腾起的烈焰像突然遭淋暴雨一样停息了下来，冷痛开始一寸一寸地蔓延。

　　3

　　开始，卓凡只是喜欢她，这是一种长久以来苏醒对与异性交往所带来的欣喜与兴奋，这些情绪的浓厚只能靠来往的增多与神秘的吸引力，否则它们会像潮水一样，有涨，也有会落，甚至落到干涸的地步。她们相识后有几次很近抑或叫做亲密的交往，那个冬天莫名其妙飘下了几年来不曾光顾这个城市的雪，卓凡很喜欢雪，她也一样，那天卓凡约她出来玩雪仗，还给她拍了好多的照片，洗出来后卓凡把整整一本相册都放满了，卓凡很多次地看着照片中她的样子，脸上浮起璀灿的笑。

　　卓凡无法让自己对所学的专业感兴趣，卓凡因此挣扎了好久也找不到出路，可卓凡毫不认命，他对强迫接受不喜欢的东西深恶痛绝，即使是命运的摆弄也毫不例外，在他的心里深藏着对周遭事物的轻蔑与嘲讽，卓凡浅尝辄止地认为那么在学生面前卖弄的老师是庸俗无实学的，丝毫不值得他钦佩，这样的意识长久地在卓凡心里根深蒂固。卓凡经常不上课，他无法忍受坐在教室里的那种状态，即便其中有她在。他们的疏远由此产生，她对他是有情愫的，只是卓凡沉浸在他一个人的孤独世界中孤芳自赏没有很快察觉，她给卓凡打过很多个电话，她喜欢听卓凡讲话，欢快而风趣，每次都这样，卓凡一点也没让她察觉到自己生活的苦痛，她简直认为卓凡的意志力太强大了，能在自己的孤独中游刃有余，虽然经过在一起后深入地了解到其中有一些是假象，但她还是为此惊讶不已，这种惊讶中带着钦佩。

　　大一的下个学期，卓凡都在无限地放纵自己，在多次自主发起的活动失败后卓凡的放纵愈加触目惊心，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听音乐或看小说，所有的教科书都是崭新的。卓凡的逃课节数超过了学校可以勒令的退学的规定，班主任，系主任接连向他发出警告，可卓凡还是那样肆无忌惮一如继往，不知死活，其间她向卓凡善意地提醒过，卓凡感动了一些时间，可还是无法扭转局面。卓凡是一个很听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话的男生，可她还没从根本上触动他，卓凡在那时候知道，对她的情感已经没落了，卓凡向往拥有她，同时更沉迷一个人的生活，在卓凡一个人的空间里，凭借自己的想象与意志竟然可以那样丰富多彩，卓凡也为此奇怪和惊叹。整整一个学期，他们的感情没有升温反而滑落，这让俩人都始料未及。卓凡当时丝毫没有为此惋惜，她呢，在卓凡不知晓的背后慢慢倾向于另一男子，另一段感情。命运是难以捉摸的，卓凡注定要为他的漫不经心所出代价，这种代价异常沉重，前所未有，卓凡几乎就要倒下了。

　　4

　　寒冬的早晨，街上清冷，人群喧闹，往来的车辆声四处漫延。卓凡不得不离开那个旅馆，那个房间，他们共度一宿情意缱绻的床。可如今一切都成了卓凡的痛，无边无际。卓凡上了车，他不想回学校，任车一站一站地开下去，脑中充斥着对她的想象，她毅然决然地跑向了那个男子，对卓凡说不再回来。昨晚她对卓凡说过一句话，如果他知道了我们现睡在一起的事因此和我吵架，我索性就借此与他分手，然后正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这话是卓凡极其希望听到的，卓凡当时很开心，只是在心里没有说出来。那时大约十点多一些，卓凡和她靠在床上看着一个电视节目，接着她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男子打过来的，卓凡知道，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里忐忑不安。电话完后，事态急转直下，一切都变了，她的紧张溢于言表，这让卓凡极为不快，她坐直身子一个尽地问卓凡怎么办，她说他知道她对他说谎了，他很愤怒，不能原谅她对他如此深的背叛。卓凡突然对她的焦急神情怨恨起来，一股强烈的忌妒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他们的眼神开始对视，试图一种无言的说服。不长的一些时间后，她似乎下了一个决定，目光迅速地从卓凡身上离开，说，不行，我必须现在就到他身边去，或许他能原原谅我。接着她准备起身，但马上她的行动就被卓凡的一声怒吼震慑住了。在卓凡听完她的决定时，立刻感觉到一种被抛弃的痛苦，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来自她心爱女人的抛弃，他的自尊心破碎不堪。于是，就在她转身时，卓凡不假思索地冲出一句：你给我呆着。这个声音从卓凡的心底经过喉咙冲出嘴巴传到她的耳朵，那么愤怒，那么恶狠狠，这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她的身体僵住了，稍后，她才缓缓移动身体，靠近卓凡，重又拉上被子，当她再次把目光望向卓凡时，流露出惊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卓凡真正发怒的样子。事实卓凡也意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对着自已所爱的女人粗暴，他在那句话之后甚至闪过一种慌张，如果她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毅然决然地离开他，他该怎么办呢？他没敢再想下去，因为他看着她似乎乘顺地躺在他身边。

　　卓凡平躺着，面无表情。她的身子侧向床缘。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卓凡的心却无法停息颤抖，他知道，身边的这个女人，不久前还跟他水乳交融的女人，此刻的心里都被那个男子满满地占据着，那个卓凡不识其面却比他早进驻她的心的男子。卓凡的腹部突然被一剑刺穿，涌出温暖滑腻的液体，接着他的整个身子被猛力一击，然后急剧地下坠，同时耳朵里传来阵阵冷笑。卓凡猛然睁着开眼睛，灯仍然亮着，她还是那个姿势。卓凡不知自己何时晃忽睡了一觉，刚才那个梦境使卓凡产生一种被无边黑暗吞没的渴望。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至少我们现在还在一起，让我们珍惜剩余的时间好吗？终于，她的话开始打破梦魇般的沉寂。她转过身紧紧抱住卓凡，卓凡感觉他的脸一片温热湿润。她哭了。卓凡，真的原谅我，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背叛了他，现在又抛弃你。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卓凡用手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可是，我不能离开他。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卓凡看到她耳边的发际被泪水沾湿了。他帮她理顺早已凌乱的头发。卓凡的脸上突然间有了浅笑，他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因为眼前泪眼凄迷的她所说的话而释然。卓凡一直持续着脸上的笑容，她没有看到，她的脸紧紧地贴着卓凡的脖子。

　　他们就那样抱在一起，没有言语。他们都在等待天亮，期望时间的飞逝。

　　那晚，卓凡记得后来她还说了一句话：你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一个男子，我会一辈子记得你。

　　５

　　卓凡回到了学校。大片的阳光向他迎面扑来，走在一个分支路口时，卓凡停了一下，接着向左边的路口走去。那是他们幽会时常走的路。他没有回寝室，而是走上一个低矮小山头。一阵风吹来，卓凡揉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抬头望向天空，猛然，他发现大片的白云被风剧烈地撕扯着，纷乱破碎，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