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涅先生在《冰冻的呼兰河》(2000年3月25日《文汇读书周报》“书人茶话”版)中对萧红的自传体长篇《呼兰河传》给予高度评价,甚得我心。但作者说“近20年来热烈的文学研究,挖掘了沈从文、钱钟书、张爱玲,给人的感觉跟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的重点一样。夏志清忽略了(呼兰河传),我们的教科书也一直忽略”,有辩正的必要。
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1961年3月由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初版,1971年出版增订2版和纸面普及版。无论是初版还是增订版,夏志清确实未提到《呼兰河传》。就是萧红,书中也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萧军(亦名田军,1908年生)、萧红(1911-1942)抵达上海后,同鲁迅极为亲近。鲁迅也斥资为他们出书写序。萧红的长篇《生死场》写东北农村,极具真实感,艺术成就比萧军的长篇《八月的乡村》高。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却已经显示出夏志清独特的眼光。《中国现代小说史》列专章讨论的作家有鲁迅、茅盾、老舍、沈从文、张天翼、巴金、吴组缃、张爱玲、钱钟书、师陀。没有萧红,无疑是个疏忽。但夏志清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缺失。1979年9月,《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译本(香港版)问世。夏志清在《中译本序》中特别提到:
抗战期间大后方出版的文学作品和文学期刊我当年能在哥大看到的,比起二三十年代的作品来,实在少得可怜。(别的图书馆收藏的也不多,但我如能去斯坦福的胡佛图书馆走一遭,供我参阅的资料当然可以多不少。)四五年前我生平第一次有系统地读了萧红的作品,真认为我书里未把《生死场》.《呼兰河传》加以评论,实是最不可宽恕的疏忽。
夏志清这段话很坦率,有说明:有检门,有补正,很少有文学史家对自己的旧作像他这样不留情面的。一年之后,夏志清又在讨论另一个现代重要作家端木蕻良约长文《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中强调端木”通常与萧军和萧红相提并沦,是出身中国东北的三个最重要的三个小说家之一”,夏志清原本打算再另写—部“抗战期间的小说史”,“把吴组缃、萧军、萧红、端木蕻良、路翎,以及其他值得重视的小说家,予以专章讨论”,可惜后来因故未成。但夏志清对萧红和文学成就越来越关注,越来越重视,也是显而易见的。
时光流逝了30多年,到今年1月,夏志清在海外发表《中文小说与华人的英文小说》,又一次提到萧红和《呼兰河传》。他在文中讨论香港《亚洲周刊》评比“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时说:
最让我高兴的,头十二本书——《呐喊》、《边城》、《骆驼祥子》、《传奇》、《围城》、《子夜》、《台北人》、《家》、《呼兰河传》、《老残游记》、《寒夜》、《彷徨》——及其十位作者倒有九位我曾有专章、专文讨论过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未提萧红,因为我当年尚未读到过她的作品。后来我在中译本《原作者序》里对自己的疏忽大表后悔,并在另一篇文章里对《呼兰河传》予以最高的评价:“我相信萧红的书,将成为此后世世代代都有人阅读的经典之作。”
不必再多做征引了,夏志清已把萧红的《呼兰河传》列为“经典之作”,尽管他未及具体论证,但他的艺术鉴赏力,他的文学史家的史识,不是已经表达得一清二楚?如果说“我们的教科书”一直忽略《呼兰河传》,这就不能再由夏志清来负责了。
转自《文汇读书周报·书人茶话》 200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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