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着回故乡
(2008-09-25 09: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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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才四十,便会常常想起故乡凉州,特别是院子里外一群高大的杨树,在晚上的风里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那声音好动听,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使人听着听着便伤感起来。而那伤感也是那样要命地好,超喜欢。想,有一天若能把骨灰撒在故乡,听着成群结队的杨树的絮语,看着一望无际的黄黄的油菜花,和好多好多南飞的大雁,便是最有诗意了。那就是自由。
当年怎么没看出她的一点儿好呢?在太阳底下被麦芒刺得到处都是伤口,脖子里被汗蛰得干疼干疼,天空绝望得一点儿云都没有,母亲便说,娃娃们,你们若能受得这样的苦,就不要学习了,若受不了这样的苦,就好好地学习。小时候学习的唯一动力便是走出故乡。终于到城里念书,看到了好大的世界,便有另一种冲动。到大城市去。于是,越走越远。师范毕业的时候,就是不想到乡下去教书,所以不顾父亲的反对上了大学(父亲希望我早点工作,让两个弟弟也上学)。大学毕业时,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到故乡的小城。在兰州二十年间,曾无数次地想离开兰州,到更远的地方去,即使现在也仍然此念未断。
然而,莫名其妙地,你的梦里全是故乡。明明在城市的某个地方行走,最后发现不知不觉地在故乡的某条路上,自己在梦里也好诧异。不仅仅是梦里。老了时,肯定是半梦半醒间生活,一边走一边做梦,明明在他乡的街道上,心里却固执地认为就是在小时候走过的小路上。我岳父一生走过无数的地方,在好几个地方也曾置过楼房,大概想过在城市里度过晚年,但他后来的路是倒着走的,越走越离小时候越近。在晚年他独爱乡下那院被树包围的孤独的房子,老是给我讲他父亲和他爷爷的故事。他一个人看着自己种下的那些树,抽着烟,自言自语,很满足。他怎么都不肯到城里来生活。这就是故乡情结。
大概我也一样。我总在设想,到凉州无所事事地住上一年半载,在那里重新认识我生活过的故乡。我曾经设想过好几个长篇小说的题目,都是想写凉州的,也曾设想过一个为我小时候生活过的乡村立传。前年春节,我拿着相机把正在消失的小村拍下来。故乡的人都像看耍猴一样地笑我,就这些土桩子,有什么好拍的?我还去拍那些已经老得不认识我的人,他们张大了嘴,露出掉剩下的两三颗牙说,都快入土了,还照什么相?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些对我来说多么重要。也是在那一天,我懂得了一件事:每个人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并不了解,甚至根本是陌生的,只有当他离开后,也许能发现一点什么秘密。
我买车的时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周末时可以开着车回凉州,可是,等买了车后才发现,回家的时候反而少了,而且即使回去也往往是坐二十分钟就嚷着走。父亲因为我买了车专门把院门改大了,就是要进出我的车,他哪里想到车使我们反而越来越远。有时候,我坐在黄河边上,会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给我们准备了自家的鸡蛋和面。我半是不耐烦地说,最近还没时间,过一阵子吧。等挂了电话,便愣在那里。都四十了,还如此为人子!黄河无语,匆匆向东而去?
它们从海里蒸发,投生为云,然后飘到远方,再投生为雨,最后从大山中生出来,谁知道它们还是知道自己的故乡。
大海真的是它的故乡吗?
(本文为《大学生》杂志约稿,若有其它刊物或报纸刊登,请一定先与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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