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坐在第一排的子虚回答。子虚是学历史的，他说：时间是最公平的，谁都有一死。他此前行过的善必然庇佑子孙获得幸福，而他此前行过的恶可能在他子孙身上得到报应。一部《东周列国志》把这个道理可以说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问不解，说：那么，对于那位恶人本人来说，这算是公平吗？

子虚说：一个人的历史是与他的子孙是连在一起的，这也就是人类的历史。从整个历史的角度来看，是公平的。

好问还是不解：可是我们怎么来评价那位恶人呢？以前人们是相信人死后还有灵魂的，因此人们对自己的后世还是很在乎的，而今人们只在乎现世，哪里会在乎子孙后世呢？为什么要行善呢？不如行恶的好。这样，这世上便到处都是恶人了。

子虚说：在历史面前，善与恶是互为因果的，也是相互依存的，若没有善，也便没有了恶，同样，若没有了恶，便无所谓善。行恶的人多了，人们便生出对善的渴望，善人便多了。

好问说：可是善恶依据什么而存在呢？我听说地球总有一天都会爆炸，人类终究会消失，人类的历史也便会成为断代史。既然如此，有没有这样的历史对于地球的毁灭是没有意义的，正如恐龙的历史对于恐龙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只对人类有意义而已。

子虚无言。

好问看着我。我笑了笑说，我哪里能够回答这样深奥的问题，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试着来分析一下。我看过庄子的文章，在他老婆死后，他高兴地击缶而歌，别人问他，他说，生命终于归于大道，应该庆祝才好。他还讲过一个深奥的问题。说的是柴薪燃着的时候，谁都能看见它是燃着的，可是当熄灭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再相信火还是燃着的，但是庄子说，谁说柴薪灭了的时候整个火就灭了呢。这里庄子似乎是偷换了概念，其实，它是跳出了自身的局限来讲这个道理的。也就是说，恐龙自身的历史对于它来说也许是虚无的，但对于整个生命来说，它是真实的，是永恒的。这世间有一种伟大的生命是我们看不见的，但一直在我们的生命里和整个世间运行。我们只是这种生命的一种形式的体现而已，我们也只能体验到我们这种生命所具有的意义，却很难体验到其它生命形式的意义。假如我们的智慧能跳出我们人类自身，而通达生命本身，也许我们就不会感到恐惧了。假如从这个意义来判断什么是公平，便只有价值了。有一些价值是人类永恒的需要，是从生命本身渗出的绿色，也是生命相互作用产生的，而非杜撰的。如爱、和平等是生命相互依存的需要，善以此而生成，相反，欲望、仇恨、恶等又是生命相互作用时生出的负价值。若要跳出虚无的历史观，就要首先跳出人类自身历史的局限，以价值来判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种善恶才可能是永恒的，真实的。

好问与子虚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