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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路3号

(2017-11-02 16:25:01)
分类: 散文

1

院子里的丁香结出了果子,我却还能闻到簇簇的花香。

是季节的匆忙,还是我的迟滞?竟让人一时无从说起。

满树的果实是季节里的司空见惯,一地的悲哀便是不速之客。

意想不到的来临,是真的梦境。

我是看不到了:丁香的来年花开,甚至是今年冬日里的最后一柄落叶。

我犹豫着,是想把犹豫交给未来。

在院子里,手植一株丁香树怎么样?

还是不要的好,免得成为让人指指点点的墓碑。

我终究是要离开这个院子,生活了60年又怎么样?

何时离开,已身不由己,更莫要说良辰吉日。

一切都是最好的。

我只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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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院子里有两株丁香。

粗壮的那株,是外公种的,每年的夏季里开紫色的花。

外公是宁波人。

他读完斐迪公学,便来到了上海,起先是在德国人开的“谦信洋行”里供职,因为帮他们保住了大笔钱财,而后做了德国法本集团在中国的买办。

外公很快就成了上海滩的大亨榔头。

1925年的夏天,外公从一个德国侨民手里买下了这处院落,成了宝庆路3号的新主人。

接手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一幢主楼和一个给仆人住的副楼。

外公花了7年时间,建了3幢房子,一幢是给子女住;一幢是有8个大灶的厨房;还有一幢独立洋房,是用来接待客人的

外公在这个占地4774平方米的院子里,拥有了1048平方米的建筑,还觉得意犹未尽,便在大草坪的一角,种下了这株每年夏季开紫色花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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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与外公相关的事情,大多是母亲告诉我的。

外公一定是个幸福的男人,他有四房妻妾,6个儿子,7个女儿。

母亲是他的第四个女儿。

外公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德语。

他十分富有,买下了宝庆路3号和其他几处地产后,手头还有330万美元的存款。

他的地位也十分显赫,除了做染料生意外,还兼中央银行理事、上海工商界商会主席。  

外公虽住洋房,却非常传统。

他日常喜欢穿长衫马褂,开口也是一口宁波腔上海话,很少开洋文。

母亲说,外公身上的这种传统气息,感染了许多来宝庆路3号作客的外国人,德国公使来这里拜年,都行叩头跪拜大礼。

母亲是个才女。

她绘画、钢琴、跳舞样样精通,会一口流利的英语、法语,却因国文的欠缺让偏重传统的外公担心。

外公精心挑选了一位毕业于无锡国文专科学校的国文老师,做母亲的家庭教师,一周授课两次。

国文老师大我母亲7岁,相貌平淡、沉默内向,写一手好看的小楷,他父亲开办过闸北水电公司,可惜的是,日本人轰炸闸北时,一切化为乌有。

就像言情小说里的故事,国文老师,俘获了大家闺秀的芳心,日后成了我的父亲。

可以想象,外公的勃然大怒;更可以想象,母亲的义无反顾。

结果是,母亲与自己的国文老师在淮海中路的弄堂内,觅得新巢。

外公无可奈何,只得拨些财产给自己的四女儿,权作嫁妆。

那时,正在抗战,上海是座孤岛,两位相濡以沫的年轻男女,在出租屋里饶有兴趣地构思着一部以南宋抗金为题材的小说。

然而,他们先于小说出版的作品是哥哥、我和妹妹。

 

4

1948年,外公带着三个小舅舅离开宝庆路3号,去了香港。

这一年,我3岁。

又过了6年,留在上海的一个舅舅转达了外公的意思,父母带着哥哥、我和妹妹回到了宝庆路3号。

父亲在一家出版社上班。

母亲继续她的绘画。

妹妹9岁这年,得了脑炎。

母亲守候在她的身边,将痛苦凝聚在笔端,刻骨铭心地记录一个幼小生命的挣扎。

妹妹去世了,母亲也崩溃了。

1957年,母亲收到外公去世消息,去了香港。

从此,母亲再也没有回到宝庆路3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一年,我12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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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另一株丁香,开白色的花。

那是父亲种的。

母亲离开宝庆路,与父亲有书信来往。

母亲想在海外团聚,父亲是力不从心。

后来,母亲去了巴黎,据说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

在日后的漫长时光里,父亲依旧相貌平平,性格内向,一有空就写那部新婚燕尔时构思好的小说。

他给这部小说起名《金瓯缺》。

80年代,哥哥去美国做访问学者,路过巴黎,在戴高乐机场与阔别近30年的母亲有了一次相聚。

母亲送了礼物,给哥哥的是一套精美的喷银餐具;送给父亲的是一个纸盒,里面装了丁香的种子。

父亲将母亲送的丁香种子,种在了外公那株的旁边。

1992年夏天,他在丁香树开满洁白花朵的时候,将去年得了茅盾文学奖的《金瓯缺》埋在了树根底下。

4卷书里的160万言,是宝庆路3号的40年光阴

我知道,父亲有太多的话要与母亲说。

这一年,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

院子里的那株开白花的丁香,每年夏季都在说着只有母亲才能听懂的花语。

 

6

 

母亲离开宝庆路的时候,我开始学画。

哥哥在戴高乐机场与母亲会面的时候,母亲也给了我礼物。

母亲让上海的舅舅给我推荐绘画老师——著名雕塑家张充仁先生。

张先生,是母亲当年习画的老师。

我曾师从哈定、李泳森夫妇习画,著名油画肖像大师俞云阶来宝庆路教了我5年。

1985年,我从街道工厂辞职,以画谋生。

我喜欢画水彩画。

我喜欢画以上海老洋房为范本的水彩画。

也许,我太想再现摩登年代里弥漫在这些建筑中的怀旧气息。

我守着宝庆路3号,画上海的老洋房,然后给几个朋友看,或者在客厅里办展览。

我也收学生, 收年轻、灵秀、出身好的女孩儿,有点天分,有些气质,这才配得上空灵的水彩画。

然而,这样的日子,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变得与宝庆路3号不搭界了。

当年外公去世前,对其遗产进行过安排:妻子孙家仪25%;6个儿子平均分配50%;7个女儿共占25%。

按照外公的意思,我母亲有3.57%的遗产继承权。

因为母亲“下落不明”,我和哥哥是得不到遗产的。

不曾想,我生活过60年的宝庆路3号,竟然要与我撇清界限。

丁香树开始落叶,院子里起了纷扰。

 

7

我感觉得出,自己就是丁香树上随时要落下的叶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成为那最后的一柄落叶。

我已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无非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之类的话语,每个人都有选择谢幕方式的自由。

我也知道,有人已经将闵行区繁兴路30068101室的房子给准备好了,55.25平方米的面积,没有产权证,租金需要我掏腰包。

我不能离开宝庆路3号,我是一株根扎在那里的丁香树。

不能离开,怎么能离开呢?

在这残山剩水的院子里,我看着父亲种的那株丁香,上面有3柄残叶,随风飘摆。

丁香树上还有叶子,这难道不是希望?

这样想着,我便有了柳暗花明的豁然。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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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我睡在客厅里。

那里有画室、展厅、舞厅……

其实,这都是表象,我潜意识里是想听到丁香树落叶的声音。

我蹒跚地走近父亲种的那株夏天里开白花的丁香树,地上有一柄奄奄一息的落叶,再抬头看那树梢,上面留了2柄树叶。

看来,这是昨夜落的新叶。

我回到画室,将这柄落叶在手里玩味了良久,忽然想在上面画一幅画,几笔下来,根本不是什么画,而是一个人的名字:黄亨义。

我是真的有点想她了。

她是我的太太,一个美若天仙的中德混血儿。

当年,她舍弃了不计其数的追求者,对教她画画的老师——一个破落子弟,却情有独钟,恋爱一谈就是8年。

最后,她却在出国风潮中,为了女儿的前途,去了美国。

嘿嘿,教画画的老师。

母亲不是也选择了,教他国文的老师吗?

黄亨义,你想我吗?

还有那应该婷婷玉立的女儿。

 

9

第二天早上。

我发现丁香树又落下了一片叶子。

我是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到的。

我的身子已经没有力气,去院子里了。

我躺在沙发上,面朝着院子,朝着那株丁香,如那柄尚在树梢的叶子一般孤单。

有冬阳透进室内。

我想,落去的这柄树叶,总会有愉快的联想。     

       是水彩画,还是爵士乐?

早些时候,每逢周末,一群老克勒便会来宝庆路3号翩翩起舞。

在这间客厅里,随着西方古典音乐的流淌,有人会跳出圣约翰的韵律;有人会舞出沪江的风范;英文在这老房子里如鱼得水。 

如今呢?

一切都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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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晚上躺在沙发上,旁面的茶几上备好曲奇、牛角面包,还有咖啡。

我计划好了,准备整夜里睁着眼睛,来见证最后一柄丁香树叶的坠落。

这是一个孤单的冬夜,又冷又长。

当太阳再次透进落地窗的玻璃,我已睁不开那双亮了一夜的眼睛。

我已看不到那柄最后的树叶,不知道它是在树梢还是草坪。

今天该是124日。

我脑海里显现的全是教过的女孩,她们依然年轻、灵秀,配得上空灵的水彩画。

是谁在我的额头轻吻了一下,有香奈儿的气味。

我的眼睛注定是睁不开啦。

她们应该看到一幅凝固的场景:

徐元章死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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