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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年的母系氏族
这是我,卡珊德拉。
这是我覆满灰烬的城市。
这是我的魔杖,和预言家的绶带。
这是我充满怀疑的头颅。?
这是真的,我赢了。
我说过的事情会发生
以一道火焰般的光亮击中天空。
惟有无人相信的预言家
惟有那些尽力履行职责的人
才目击这样的事情。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
仿佛他们未曾说过。?
现在我清楚地记得
人们怎样一看见我就突然停止谈话。
他们的笑声停止。
他们相互离开。
孩子跑向他们的母亲。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那模糊的名字。
那首关于一片绿叶的歌——
无人在我面前把它唱完过。
我爱他们。
可是我从一个高度来爱他们。
从上面的生活。
从未来。那总是空寂之处
和那容易看见死亡之处。
我抱歉我的嗓音粗厉刺耳。
我哭喊,从一段距离上看看你们自己吧,
从一段星星的距离上看看你们自己吧。
他们听到了,而又垂下目光。?
他们仅仅生活。
并不十分勇敢。
被命定。
在离别的躯体中,从诞生的时刻。
可是他们却拥有这水一般的希望,
一片以自己的闪光为生的火苗。
他们知道一刻是什么。
我多么渴望一刻,任何一刻,
以前——
我被证明是正确的。
因此又怎样呢。没有什么源于这件事。
这是我被火苗烤焦的长袍。
这是一个预言家的残余物。
这是我那被扭曲的脸。
那并不了解自身之美的脸。
——维斯瓦娃·辛博尔斯卡
1
阿喀琉斯B在向下掉落。
从洞穴底向上刮来的风忽而冰冷忽而温暖。他向四处张望,已经找不到那个绿眼睛的女奴勃里撒厄斯。洞穴黑如灰炱,看不见任何边缘。
一截向下掉落的镜子正好经过他面前,将那副强壮如神的身躯映照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有问题,他确实就是阿喀琉斯,或者说,原先那个完整的阿喀琉斯的一个面。
只是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应该算是原先那个阿喀琉斯的哪一面,也许是更直接更勇敢更锐利的那一个。管它呢,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想,如果地球是圆的,而他一直掉落,终于有一天,他会从地球的另一面落出来。
既然那个软弱的,优柔寡断的阿喀琉斯A可耻地逃跑了,那么就让我独自去完成阿基米德的任务吧。我会比他还快地到达地球背面。
他的投枪和黄金盾牌就在身边漂浮。特洛伊剩下的部分在他四周同时下落,它们在空中翻滚成各种角度,从这些角度看甚至认不出它们是什么。阿喀琉斯B费了很大的劲看出一段残缺的山花、一截石柱、半个爱奥尼亚柱头、大盆的植栽、金鱼缸、两只弯犄角的母牛、各种看不出形状和材质的建筑碎片、还有整栋整栋的房屋,其中一栋屋子还有漂亮的女神雕像柱。
所有这些东西,连同阿喀琉斯,组合成了一场怪异的雨,不停地下落。下落。下落。
扑到阿喀琉斯B脸上的风告诉他,他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四周那些城市的碎片则始终相对静止,和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这说明他们正在以相同的速度下落,不管物体的重量和大小如何。
远远的脚下突然冒出了成片的灯火,它们浮动着,围绕成环形,飞速接近阿喀琉斯B,眨眼间又向上消失。阿喀琉斯B和特洛伊正好从环形中心的黑暗区域穿了过去。他猜测那些就是埋藏在特洛伊底下的城市。它们很显然是分布在洞穴壁上的,所以看到的环形有多大,洞壁也就有多么宽。
这样的灯火相继闪过了九次,阿喀琉斯B突然听到空中有物体滑翔的声音,仿佛有些小小的东西,跳动着,飞行着,落到四面而下的城市碎片上。
他只来得及看到几个瘦长的黑影在已经熟悉了的房屋碎片上跳来跳去。在彻底看清它们模样之前,它们已经消失到完全的黑暗中了。
阿喀琉斯B掉得太久,无聊尚可忍受,但饥饿感却越来越强烈。那两只黑白花的母牛也在某处乜乜地叫。他试着在空中翻了个身,风像梳子一样滑过他的头发,但把柔软的腹部吹得难受,于是阿喀琉斯拖过盾牌,趴在上面,胳膊和腿露在外面,他笨拙地挥动它们,发现自己可以像划船一样前进。
虽然姿势不太雅观,他还是趴在盾牌上向前游了两丈,绕过飞行中的带立柱的大花盆——花盆里栽满覆盆子;爬上一座镶嵌马赛克的浴缸——如果有水会很舒服;然后又攀住一根美神维纳斯的雕像柱子——身形丰满;从窄长的阳台爬入到一座样式宏伟的屋子里。
大头朝前地在天花板朝下的屋子里飞行让阿喀琉斯觉得很不习惯,但他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还是找到了一些水果和面饼,还有几瓶品质不佳的葡萄酒。
屋子里也有那些从环形灯火处落下来的小怪物。阿喀琉斯B一靠近那些黑影子。它们就几维几维地叫着,惊恐地四散开来,聚集在地板角楼里(那里现在是天花板的位置),探头探脑地朝阿喀琉斯B看。
它们是些鸟,身子看上去好象葡萄酒瓶,有着长长的脖子和嘴巴,却没有翅膀,但它们在这失重的洞穴里,飞翔来去,却如同鱼在水中那样自如。
“好啊,”阿喀琉斯B感叹道,“现在连酒瓶也会飞行了,而我却无法将酒喝到口里。”
他有理由沮丧。饥肠辘辘的阿喀琉斯B狼吞虎咽,将水果和面饼一扫而空,但在失重状态下,却难以将瓶子里的酒喝到嘴里。
阿喀琉斯将瓶子横着放,或者竖起来,或者口朝下,但那些琼液在瓶子里打转,就是不肯进他的嘴。
愤怒如同一盆滚烫的熔岩袭上心头,阿喀琉斯用力大无穷的左手捏住瓶子使劲抖了抖,想把酒从瓶口抖出来,结果一颗巨大浑圆的葡萄酒球从瓶口冒了出来,然后在宽敞的带着拱顶中庭的大厅里飞来飞去,怎么也抓不着。
愤怒的阿喀琉斯B将房子里的所有器皿敲得粉碎,这下子更多的水球在房间里飞了起来。偶尔有几颗小水珠不小心被吸进鼻子,登时呛得喘不过气来。即便抓到了这些水珠,也很难做到即将它们喝到嘴里,又不把脸打湿。阿喀琉斯B折腾了很久,最后找到了根麦管,插到那个大酒球里,才算解了渴。
他从窗口伸出指头试了试风,风好象不再继续变大。他猜测出现在他们向下掉落的速度已经恒定了。后来他把自己绑在柱子上睡着了。
那天夜里阿喀琉斯B做了个古怪的梦,他梦见自己仍然在和各种敌人战斗。他咆哮如雷地扑向黄沙中的敌人,手起剑落,头颅仿佛在一串串熟透的果实在他面前滚落。从他们伤口里喷出的血是向上飞的,它们一滴跟着一滴,喷泉一样升上天空。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的身体渐渐地变透明了。他可以感觉到盔甲的重量和坚硬,它依然套在他身上,但月光和风却漏过盔甲的空洞,照射到盔甲里另一面。他消失了,像空气那样透明。只剩下一套空盔甲还在勇猛地挥动长矛和短剑,将那些敌人继续砍倒。
第二天(只是概念上的),没睡安稳的阿喀琉斯费了半天劲,才将两头奶牛从窗口弄了进来。那两头牛晃悠着沉甸甸的乳房,被奶水憋得直叫唤。阿喀琉斯不得不学习如何挤奶。还要骑着他的飞盾四出搜寻草棚,把大包的草方拖回来扔给奶牛。
这个充满了战斗性一面的阿喀琉斯B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农场主。
他还要想办法在没有重力的厨房里给自己烧饭,要把面饼压在热锅子上几乎难以做到,它不停地被油蒸汽向上推去。阿喀琉斯B又变成了一个技艺高超的大厨。
他还在外面发现一些瓜果籽,于是拔掉门口大花盆里的覆盆子,把它们撒在里面。在没有重力的环境里,那些瓜果长得又圆又大。阿喀琉斯B得照料它们不被虫咬,也不被那些用肚子飞翔的鸟吃掉。他又变成了园艺师。
如果有时间,他还想建造一条水渠,将与他们以同样速度下降的雨水收集起来,此外还要修建农田和果园,扩大畜牧场。这是他漫长杀戮生涯中难以体会到的一段宁静生活。阿喀琉斯B不由得有点自得其乐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在城市废墟里生活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几把被动过的仓储室的锁,几根被揪落的羽毛,某面墙上的几点血迹,都显示这座奇怪的城市里还存在另一个搜寻食物的人。
有一天,他追踪几只怪鸟,从一座宏伟的民宅跳到另一处带大穹顶的圆形剧场上的时候,突然在一面墙上发现了几行丑陋的希腊字母。字迹非常熟悉。
墙上写的是如下字句:“x^n + y^n = z^n 没有解,对此我已经发现了一种真正美妙的证明,可惜现在没时间写出来,因为我的晚餐正要飞走。”
这个等式所体现出来的平衡和美感立刻吸引了他,阿喀琉斯正想多研究一下这里面的奥妙,却听到了弓弦拨动的声音。
他敏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跳去。在这样的地方,他迈开大步,想跳多远就有多远。难点不在跳多远,而是怎么在撞到远处的墙之前停下来。他飞到了一座倒立的阿波罗神庙底座上,站在那里看到一只酒瓶鸟中了箭,正从脚下几呱几呱地乱叫,盘旋着飞了上来。
阿喀琉斯B毫不费力地一把抓住了它。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带着怒火喊了出来:“嘿,那是我的战利品。你要是敢把它拿走,我就宰了你!”
一个干瘪瘦弱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出现了,甚至比他在洞穴里的时候更瘦。
阿喀琉斯B放声大笑:“阿基米德,你怎么也在这里?”
老头看到是熟人,老脸上浮现出一抹涩红。他讪讪地过来和阿喀琉斯B握手的时候,手上还提着根啃了一半的鸟脖子。他连忙把它给藏了起来。
“啊,阿喀琉斯,我现在沦落到吃鸟的地步了,不过请不要嘲笑我。世界全都改变了。我正在思考有没有办法亲自进行这一伟大的实验,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不知从哪里来的白光充斥满世界,我还以为末日到达了,但只是被抛到这个鬼地方来。实验室里的一切都不见了,我的铁砧和炉子,我的藏书,还有我的机械仆人。”
这么说特洛伊的大爆炸好象还波及到了希腊, 阿喀琉斯转动着脑子想,这可真有意思。
“你看,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我几乎没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思考了,好在我还是生活在一个洞里,”阿基米德乐呵呵地抱怨说,“你在这儿生活得怎么样?你好象胖了,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B耸了耸肩膀,这又是一个神迹,对于这个全希腊最聪明的老头出现,他也毫不骇异,只是对自己将得到最终答案更有信心了。
“这个死洞穴如果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该怎么办?”他问这个老头。
“啊,那也很好,我们可以在这儿睡觉、打猎、收集材料,也许我可以再制造出几个机械女人来……”
“你和那些铁女人亲热得太多了。” 阿喀琉斯评论说,转身朝自己的住所跳去。
“谁说的,我可是个数学家,我给自己规定只在素数的日子里和她们同房。在月初这倒是挺不错的,2,3,5,7……但是到月终的日子就显得难过了,先是变稀了,19,23,然后是一个大的间隙,一下子就蹦到了29……”这位瘦骨嶙峋的数学家提着长矛,努力跟上阿喀琉斯的跳跃,同时喋喋不休地扯数学和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