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是张角在这个星球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整天呆在那座屋子顶楼阳光充沛的大圆窗户后面,原来那里是一间画室,他正在画桌子上的一瓶仙人球,画得满头大汗,汗水从他那半秃的头顶和抿紧的嘴角不停流下来。他的画室里满是松节油的气味。
“我是个艺术家。”他介绍自己说。
“哦。”张角景仰地点了点头,“哪一类的艺术家?”
“你在怀疑我吗?”老白凝固了表情,翻起一只眼睛看他。
“不。我,当然,你是一位很好的画家,”张角连忙解释说,“但我想知道你是哪一类流派的画家?”
“我不知道画画原来这么累。”后来张角敬畏地看了看老白脚边的地上,汗水把那儿打湿成一个黑的圈。
老白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画,然后把笔一扔。“我也觉得太累了,天哪,画家真不好当。这么说,你是这儿的新房客?”
“是的是的。”张角说。
“你挑食吗?”
“不。”
“这么说你讨厌吃。”
“也不能这么说。”张角尴尬地笑了笑。
“你是个骗子吗?”
“不。我?”张角慌张地四处看了看,“当然不是。”
“那你来这干什么?至少你骗了自己。”老白说。
“这儿不是个乌托邦吗?”
“你知道了还来?”老白翻着一只白眼看他,“那你是个傻子吗?”
“不~~”张角不太自信地回答。
“你想大声叫吗?”
“不~~”
“我老婆也不喜欢我大声叫,所以我和她离婚了。”
“够遗憾的,”张角说,“她还在这星球上吗?”
“失踪了。”老白耸了耸肩膀,“不知道,也许是逃到百盛星球上去了,那儿每个月有十万双鞋子打折。那些高跟鞋是杀死男人的最佳武器。”
老白长着一张神经分裂的脸,他的一只眼睛是暴戾的突兀的,另一只眼睛是悲哀的温柔的,他的一边的嘴角上翘,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另一边的嘴角却往下耷拉着。
张角和他交往久了就发现,他对任何事物都要叫骂、极度厌恶任何没见过的东西,即便是乌托邦也不能叫他满意。
如果是晴天,他就会烦躁地扔了画笔,朝窗外喊:“妈的,这鬼阳光。”
如果是雨天,他又会发火:“去他妈的又下雨了!”
如果天气不晴也不雨,看不见云彩也没有蓝天——我们知道那样的天空如一张白板——他则会怒不可遏地对张角说:“看这天浑浑噩噩的,好象马上就要彗星撞地球了!这还让人活得下去吗?”
但其实,敏感的张角在第一天就发现,这个人的内心极其软弱,而且泛滥着同情和爱心。
那一天张角和他说:“我在等房东过来,好签租房合同。”
“你等着吧,他不会回来了,”老白嗤之以鼻地回答,“他根本就不存在。”
张角等了很久,房东终于来了。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温文尔雅的面孔,黑框边的眼镜里有两点芝麻大的小眼睛。
张角张口结舌:“你……,你不就是那个猪大夫吗?”
“我顺带也是房东。”猪大夫说,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将白大褂脱下,挂在门后面,然后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表格来递给张角。
“把它填完。你就可以正式入住了,”他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老白,“还有你,你的租期已经到了,要想继续住下去,你也得填一份。”
“什么?我是个艺术家,你却要我填什么表格?”老白挥舞手上的画笔,想要朝猪大夫愁头上打去,他愤怒地声明道,“决然不填。”
但那时候,猪大夫已经拎起衣服和公文包,蹿出门去了.楼梯下飘上来一句:“晚上我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