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说明：搬家公司的雄姿

(续我要被遣送回原籍了）

朋友兴冲冲地去办暂住证。我羡慕地看着他们——既然已经作好了遣返的心理准备，我就膘着不办了。我想象着他们很快就可以在阳光下，高举着5块钱的暂住证，快乐地奔跑着。

过了半小时，大伙儿铩羽而归。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我惊讶极了：“怎么啦？你们该带的东西不都带了吗？5块钱带了吗？照片带了吗？”

朋友灰溜溜地说：“人家派出所不给办，说是单子用完了，什么时候能有单子，不好说。”

“哦，那就两天后再去办吧。”

“不行了，”朋友沮丧地摇头，“人家警察说了，上海市到12月10日，将全面停办暂住证。以后都要搞居住证啦。”

“不要泄气。”我慈祥地拉住他们的手，安慰说，“那我们就办居住证。同志们，我是个违法的人，还一下违了两个法，已经没有希望了，你们可不能步我的后尘呀，一定要把居住证办下来。要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朋友抬起脸来看我，他们的脸上闪着坚毅的泪花：“大叔，我们也想啊，可是居住证要体检，这要三百多啊，还有，要婚育证明，必须本人到户籍所在地去办。我户籍在毛里求斯，坐火车要十二天十二夜，我能波衣尤地一声跑回去拿到证明再回来办吗？”

他们悲伤的语调感染了我，我们不由在一起抱头痛哭。一个公民要守法，怎么就这么难呢？

就这样，我们全成了非法停留在上海市的流动人口——简称流氓，错了，是盲流。

现在不管哪个警察找到我们，就可以每人罚款50，这是神圣的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力。他们脸上散发着淡淡的大慈悲的金光。“要守法呀，公民。”他们拿到钱后苦口婆心地说。

我们还要躲着我们的朋友水泡，这家伙就是个警察。别看他慈眉善目的，没准什么时候吃完饭，嘴一抹，掏出罚单来：“来来来，一人签个名吧。我也很痛苦，可我要维护法律的尊严啊。”

年底到了，他们需要奖金，平时执法不怎么严格的警察也许都会重新变成好警察。

搬家公司正在楼下忙碌。他们来了七个人，虽然我们只有五个箱子。这两天，在我们波衣尤地一声拿到婚育证明，再波衣尤地一声拿到健康证，再波衣尤地一声去申请居住证（谁知道还要什么证明？）之前，我们要躲起来，藏到洞里去，按照那些违法分子的方式生活。

阳光和我们永别了。

搬家公司的生意好极了。这个巨大城市里有许多人在奔跑，在躲藏。

我们该躲藏到哪里去呢？

我们爬到一处高楼的阁楼上，揭开瓦片，却发现下面已经挤满惊慌失措的人。一个母亲拉扯着四五名淘气的孩子，最小的那名正把脸埋到母亲的怀里去寻找奶头。三只鸽子和她们挤在一起咕咕地叫着。

下水道里也藏满了人。他们有时候会抛开下水道的铁盖，从下面探起头来，怀疑地四处张望。这样很危险，无照驾驶的人遇上这样的井盖都会死翘。

还有一些人躲藏在河底，他们嘴里叼着长长的芦苇呼吸。有时候他们也要上岸来购买必需的生活用品，这时候他们都会很小心，可是回到河里的时候，偶尔也会展露出大意。科幻作家星河就看到一个人当着他的面跳入了黄浦江。

我们想过伪装成羊，挤在绿草如茵的绿地上那些羊中间取暖，当我们这么干的时候，从对面的羊皮下冒出一个人头来，嘴里还叼着两根草。“快走开。这里我们包场了。”

这里其实并不安全。因为我们离开的时候，发现警察们正化装成狼四面包抄过来。

最后我们在一栋烂尾楼的花园里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起初我们还有一些害怕，可是耳朵后面传来警笛的呼啸，然后手机突然响了，是水泡！他正要找我们。

我们对视了一眼，一位朋友的膝盖在微微地发着抖，但他最后还是勇敢地站住了。我们互相打着气，催促着让搬家公司把车开了下去。

坑道很陡，但很温暖，我们几乎以为它是没有终点的，在拐了一个弯后，我们看到了坚硬耸立的墙壁，仿佛一整块顽铁。铁壁下是一团温暖的火。一条大汉手里提着把石工锤从火边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喝道：“喂。这是我的地盘。”

“帮个忙，我们是违法分子，实在是没地方躲了。”

“有几个人？”

“也就七八个。”

“带吃的了吗？”

“面包，火锅，可乐，还有九州幻想，物质的和精神的都有了。我们都是文化人。”

“那过来吧。”他收起石工锤，挥了挥手。

我们走近了，发现那其实是名西装革履的瘦高青年，浆得笔挺的衬衫，打着领带，文质彬彬，话里总掺杂着一些洋文，但在抢我们随身带来的面包时，却像饿虎一样凶猛。

我们互相交换了名片。“我是搞文化企业的，”他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我叫江南。其实，这年头，躲起来的谁不是文化人呢？”

他凑近脸来，用神秘的语气说：“就告诉你一个人啊，我连身份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