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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3)自古良言似毒酒

(2006-02-27 21:06:50)
分类: 疯狂小说

三 自古良言似毒酒

 

初见张勃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他是猴爪山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身着宽宽大大的土布长袍,两手总是拢在袖子里,仿佛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夫,面目和蔼,观之可亲,只是这一感觉经常会被他看人的方式破坏。他通常低着眉听某人说话,笑意盈然,手里把玩一个精致的紫砂壶,只是偶尔眼皮一翻,那一瞬间的眼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你的心脏,你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把编好的话忘个精光。他把眼光一收,拍拍你的肩膀,哈哈一笑。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个忙我一定帮你,谁让咱们哥俩的交情好呢。

一般人当然不知道这个老好人武艺高强,技艺精湛,他出身河北孟庄,精研了二十年的通臂拳。曾经一次为了给上官的生日宴会凑凑热闹,他在地上用石灰划了个径有一丈的大圈子,站在圈内,让7个小厮各提一小筐金钱,朝他撒去,张勃在圈内使开拳法。那通臂拳由河北孙氏始创,是依照长臂猿猴的动作演化的拳术,速度之快无以伦比,常常是左臂未收,右臂又至,令对手眼花缭乱。那张勃使得发了,只见臂影漫天,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小厮们金钱撒尽,正好三十六路通臂拳使完。张勃抱拳一辑,微微一笑,又回复到一个农夫形象,拢手低眉步出石灰圈。圈内干干净净,一文也无。

光凭此招想要在铁掌帮出人头地当然不够,要知道,铁掌帮里能够开碑裂石的共计1200人,能够隔山打牛的共计500人,能够飞花摘叶,伤人无形的共计45人,真打起来,只怕张勃也未必是这1745人的对手;要论职务,比他职称高的人也有十数号人,长老和堂主的位置就分别比护法高出一级和半级;可是这班武艺高强心肠毒辣职务颇高之徒在张护法面前多半也是服服帖帖两腿打颤。张勃乐呵呵地在他们背上玩笑般拍上两下,转身而去,被他拍的人有的通体舒泰,有的就半夜吐血而亡。

因为他和我弟弟的良好关系,他给我透露了使众人服他的秘密,“这是人世间最大的学问,”他正颜道:“易筋经算不了什么,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也算不了什么,在江湖上技击本领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苏轼说的好:古之所谓豪杰之仕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他说,真正的勇气体现在不怕羞辱自己,不怕低贱自己。真正理解了这一点,你就无敌于天下了。

他以身作则,成为铁掌帮最勇敢的护法。

我老这么无所事事乱跑,并非代表不会遇上麻烦。铁掌山上有每年一度的年终考核,人人都少不了,考核的结果关系到你第二年的岗位、待遇、补贴、住房分配等等问题,我选修的课程虽然很有限,但整天旷课,遇到考核问题就冒出来了。这么说吧,我今年要是过不了黑话国家四级,国家三级注册土匪执业资质考试,还能不能在铁掌山上呆下去就很成问题。

我本来想找潘大石帮忙,我弟弟说潘大石是程伏兔的死对头,我要是找他帮忙,不是与虎谋皮吗?于是我跑去找张勃帮忙。张勃翻起他的厚眼皮看了看我,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个忙我一定帮你,谁让咱们哥俩的交情好呢。”

玄雀堂堂主程伏兔是我的主考官,他是个老得看不出年龄的老头,性格怪异,固执坚拗,可是辈分却极高,武功也是极高,山上没几个人敢惹他。据说在铁掌帮创帮之初他就已经呆在山上了。他这种身份自然不用出去抢劫,可他不爱喝酒也不爱赌博,这么大把年纪,贼也没了,剩下来惟一的喜好就是修篱笆。60年来,他砍下成千上万的树木,把一道道削尖的树篱桩排过荒野,排过河滩,排过树林边缘,排满了铁掌山。因为官兵见了铁掌帮的人就跟孙子见了爷爷一样,所有我们从来不担心有人清剿,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这些篱笆是抵御什么东西用的。修建这些莫名其妙的篱笆需要大量的木材、斧头和铁钉什么的,而且要请许多小时工,这就给管后勤的潘大石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所以他和程伏兔之间的冲突也就不断。

我原本有些担心,这位程伏兔大号中虽然有个兔字,两耳朵也又大又招风,但一看上去就是油盐不进,脑袋像铁桶一样的人物。张勃那笑咪咪的脸在他铁石一样的面孔前就不知道能否发挥作用了。

张勃在考前半夜指点了我两招通臂拳,我学了两个小时就上场比画,当我在演武厅里将通臂拳痛苦万状东倒西歪地打了出来,居然没人敢笑。

据说通臂拳打到精深处,一条胳膊会缩到另一边肩膀上,因此一条手臂就有寻常两条胳膊那么长,抡起来就跟抡个流星锤一样,但我打拳的时候觉得两条胳膊仿佛都变长了,就像一个拨浪鼓,而且老是磕磕绊绊地把我自己拌倒。到最后收势的时候我左手一拳抡得太快,咔吧一声脱了臼,惨叫了一声被抬了下去抢救。评委们正襟危坐,仿佛面对着空气。我心里想,这回不可能通过了吧,生活再荒诞也不能荒诞成这样。

而程伏兔脸色一变,大印一挥,在我的卷子上盖下“PASS”。后来我才明白,张勃上个月刚帮他解决了一大批南面大理国进口木桩的批文,最近木价上涨得厉害,程伏兔那天评审时只看到一根根光滑油亮的木头在空中挥舞,哪还看得到我的身影。这件事表明技击本领确实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在太着急证明自己的时候,还会把自己搞伤,那以后我就更不专心练武了。

上官的书房里以哲学书居多,虽然我对这些东西也感兴趣,毕竟我年岁尚浅,阴阳易理又太过深奥,难以理解。要知道那时候出版商还没有考虑到大众普及版本,作者既没有稿酬,也不按售书量抽书税,所以他们是不考虑如何取悦读者的。于是我转向比较易懂的天文学,物理学以及数学,这里面我比较喜欢的是微积分。即使是这些自然科学,书里面也总是写晦暗难明,比如混沌理论它不说混沌,偏要说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再比如微积分它不说微积分,而说成“木长一尺,日取其半,万世不能尽”。我深知上官收藏的这两千册书,看似普通,然而每一册书里都藏着一个秘密。这些秘密汇集起来,也许就是那个宇宙间最大最奥秘最深刻的答案。我一直怀疑藏书室里的那些器物都理解这个答案,它们永恒地转动着,当我扯动绳索,扳动套圈,想制止它们运动,探究那个秘密的时候,它们就嗡嗡叫唤,翻着跟斗,换个姿势继续旋转,并朝我报以微笑,它们一心想把它永远掩藏起来。(二十年后,我第一次造出了第一台永动机,这才明白它们知道的不过是热力学第三定律,离宇宙的最终秘密还远得很呢。)

看厌了书,我就会去看望我弟弟。

我弟弟正在煮铁砂。他把一口大铁锅架在灶上,锅里倒满铁砂和毒汁,等到毒汁和铁砂熬得七分熟了,他就把手插入那些热气腾腾的铁砂中,蒸气和汗水从他的头上滚滚而出。我告诉他热的传递分为传导,辐射和对流三种,炭火的温度是1200度,而铁锅的熔点只有1146度,要是锅里面熬东西时不加水,这口锅早晚要坏掉。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我只好独自下山游玩。

猴爪山周围风景秀丽,南麓之侧有一片黑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黑沼里就住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歪歪扭扭的摇晃着的小屋里,她给了我最早的数学启蒙教育。她用划在沙地上的圆圈和竹条算筹教我算术,七曜九执天竺笔算,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鬼谷算题等等难题都是她教给我的……所谓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只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等等口诀也都是她教给我的。由于她的基础不够扎实,加上她的天分所限,所以我的数学水平很快超过了她,我再去拜访她就只是出于友谊的考虑了。平心而论,这位小姐并不适合作朋友,她的脾气忽好忽坏,在她神经大发的日子里我难以踏入黑沼一步,可是在不发疯的时候,她就显得聪明而忧郁,总是哼着一首哀婉的小调,什么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什么可怜未老头先白之类。我知道搞数学这一行的容易发神经,也就特别宽容她。别人多半不能理解这一点,都知道武疯子打人是白打,躲得离他远远的,整个铁掌帮上下也许就只有我和她说过几句话。

数那些算筹数累了,我就会去看望我的弟弟。

我弟弟正在挑水。他把能装满5担水的大铁缸顶在头上,走到江边,踏水而渡,在江心上时翻个跟斗,就能带着满满一缸水落回岸上。我告诉他,根据浮力定律,物体所受的浮力等于它排开的水的重量,所以如果把铁缸半沉在水里,要拖过江去就要省力得多。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我只好独自出海游玩。

在东海茫茫碧波之上,有一座桃花岛,那儿有个叫作黄药师的人是个机械天才,他把整座岛是用无数的机关,连杆,滑轮,齿轮,套索连接起来的,形成了一整套精巧的迷宫。(这个迷宫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黄药师不得不在岛上许多地方竖起路牌和指示牌,以给自己和众弟子指路。当然对于外人来说,这些指示牌实际上是另一套混肴视线的工具,因为黄药师喜欢开玩笑,他总是故意把“蓟州路”标成“瓜州路”,“杭州路”标成“汴州路”等等。)我在岛上整整迷醉了三个月,昼夜不眠地研究那些机构。我发现黄药师在设计机械和视线游戏的时候总要在上面冠上许多道家的名字,什么“九宫八卦”阵呀,什么“***”呀,不一而足。哲学是否可以指导一切?哲学是否必须指导一切?难道成为一名科学家之前必须先成为一名伟大的哲学家吗?

等到我对阴阳宅学,堪舆风水,奇门遁甲都觉得无聊了,我就会去看望我的弟弟。

我弟弟正在摘花。他把摘下的花在掌心揉碎,猛地甩手打出,碎红点点,直嵌入五丈外的一棵松树的树身上。我告诉他物体的动能与它的质量和速度成正比,如果找个质量大一点的投掷物,不需要高速度也会达到相同的效果,因此也会轻松得多。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他从来不听我的话,可是每个人都对他赞赏有加,说他得到了上官的真传。他一天天长大了,武功日见高强,威严也是日炽。上官开始把好多帮里的事物放手我弟弟去处理,而我弟弟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上官老了,他变得喜欢坐着了。他不想出门,不想理会帮里琐事杂物,却喜欢坐在后山棋坪峰的山顶石台上,也不打坐练气,也不观云看瀑,就是那么闭目而坐。他的长剑在他的身侧晃悠(他只是那么随随便便一插,就把长剑插入山石一尺有余,这件事很是令我惊讶,我克制不住地想把那把长剑偷来,和山石做个硬度对比实验)。飘拂的白须被山风甩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那已是沟壑纵横的脸上就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当我探头探脑地看他的那柄剑的时候,他冲我招了招手,说道:“裘大,你过来。”我吓了一跳,看看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睁开。我过去怯怯地在他身遭坐下。“这些年,你都看了哪些书了?”他问道。举凡易经妙理,阴阳宅学,星象卦辞,奇门遁甲,各家符录我都读了一些,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说,现在正在读的是《天衡论》、《九宫卦辞说》、《鬼谷算术》、《周髀算经》这几部书。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不要再去图书馆看书了,那些书中没有你要的答案。它们太华丽了,因而只会迷乱你的心和眼睛。现在要你理解这些也许太难了,我能告诉你的只能是——到生活中去寻找。真正的答案也许只有一句话,也许只有一个字,只是我们看到它的时候也未必能认出它来。”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活着了?”我喃喃地说。

“找到它的时候,也就是奔波到了尽头的时候。”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带了点宿命的味道。

他的话让我的冷汗涔涔而下,我发现我一直追逐的东西都浮在了表层。就在我重新认识到生活的重要,想回头到铁掌帮中重新踏入我的江湖之时,上官剑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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