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文〕你终于和大家一样了
(2008-12-03 16: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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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你终于和大家一样了
————送给心爱的叶清澄
林碧心
叶清澄是我十年前的朋友。那时我们都是19岁。写诗,留长发,听点播音乐节目,被某人暗恋,看张爱玲的小说,泡图书馆,爱吃周老太太家的炸酱面,拼命攒钱买磁带。一样单调而纯净的生活。一样才华横溢的1991年。
那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月,我们在新年联欢会上唱未来的未来和闪亮的日子,我收到一张关于秋天的明信片,而清澄终于开始和暗恋三年的男生约会。
二月,放假,思念和被思念。
三月,清澄会笑了,我们还一起去漫春园里看了梨花,欢天喜地地等待春天。
四月,清澄继续约会,我发呆。
五月,我为伤了别人的心而战战兢兢,清澄越发明亮和灿烂。
六月,考试和离别,醉酒和眼泪,我不动声色,清澄也是。
七月,爱情,吻,分手。清澄成了故事的主角,我则袖手旁观。
八月,谁也不知道谁。
九月,我们做了小孩子的老师。彻底地分开。
十月,我哥胃穿孔入院,再一次看清生命脆薄的一面,开始学习珍惜。清澄偶尔打电话来,说着说着总能听见哭泣的声音,于是给她写信。
十一月,清澄在夜晚突然到来,裤子湿了一半,她说不小心掉河里了,可我知道,没什么不小心,她是自己走到河里去的。那夜我们不停地谈论爱情和那个男生,我企图打消她的某些念头,但我发现那几乎不可能。
十二月,下雪了。我们一起去了水库,埋了十本日记和诗。我们看到一群孩子在烧芦苇。风声中,1991毕毕剥剥就此远去。至于历史,世界在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似乎与我们无关。因为在那个年纪,我们除了看到自己的爱情什么也看不到。现实对于我们是罩在玻璃缸里的现实,除了能被清楚地看到之外,剩下的就是隔离。也恰恰是这种隔离,使我没能阻止清澄朝她的方向前行。尽管我们曾是最亲密的朋友,尽管我们曾挤在一张床上倾听彼此的心事,尽管我曾用尽力气想要保护她使她不受伤害。但是,我不能。谁也不能。
我想起第一次看见叶清澄的情景。是在校门口,她提着行李,长发垂到腰间,校广播站的喇叭里正在播放雄壮的进行曲。周围很多的学生来往穿梭,惟独叶清澄是不属于任何一个环境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像飘落的轻烟,满脸不合适宜的消沉和冷漠,那种美丽是结了霜的,让人不敢碰触。军训的时候她站在我的左边,大家在休息的间歇和年轻的教官开着玩笑,都笑过之后,发现叶清澄两手环抱在胸前眼睛望向不知哪里的那里。一天下来,大家就都认得那个不爱笑的女孩,是叫做叶清澄的。
美丽是什么。我想,无非是引发人的无限遐想。就像叶清澄。就像彩虹。就像他寄给我的那些信。就像关于流星雨的所谓预报。然而美丽从不因为美丽而逃脱厄运。就像叶清澄的失恋。就像彩虹的飞逝。就像那些信后来被他拿给妻子看。就像流星雨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
原来以为只要愿意,就可以努力地捱过1992、1993、1994……直到2002,我们三十岁。清澄曾经说只活三十岁。在最美丽的年纪死去。该多好。但是,清澄告诉我不行了,她不停地告诉我她已经等不及了。她躲在宿舍里抽烟把床单烧了一个窟窿。她和男同事喝酒被校长看到狠狠地批了一顿。她剪掉长发问我她是不是很像陈淑桦。我说不像,你比她漂亮。她吃了一瓶安眠药居然没有死,还笑着跟我说什么都是假的,连药也是。不爱笑的叶清澄拼命地笑,不爱说话的叶清澄不停地说,地球公转还是自转总是在转,而清澄她早已没了方向。
我去找那个男孩的时候好象是春天,花朵在大港特有的寒风里左摇右晃,我记得那些花瓣,粉的红的和黄的,被吹着,沿着石头牙子朝前去。没什么愿意或者不愿意。就是这样。男孩一直沉默。我甚至很想跪下来祈求。救救清澄。我已经有了婚约。救救清澄。真的没有办法。救救清澄。你不懂的。救救清澄。他不再说话,但我看见他眼里的泪光。这真叫我绝望。我在风里狂奔。我知道清澄没有解药。而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女侠。我保护不了清澄,甚至也保护不了自己。所以,从那时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远离爱情。
六年后我知道那个男孩之所以拒绝清澄是因为他和另一个女孩发生了关系。现在你知道整件事情有多么荒谬了吧。在1991年,一个男孩因为和一个女孩发生了关系而要对她负责。而在2001年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了,男孩大概只需笑笑说你真美我会记得你的便能够搞定。清澄,你最大的麻烦是,你生在1972年。你相信有纯洁这种东西存在。你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你死了以后有谁会记得你。所以你才费尽心机去寻一条死路。
就在那个春天你离家出走。走向哪里没有人知道。我又一次去了水库。芦苇都绿了。没有小孩子再去烧它们。它们那么绿。小孩子也不忍心是吧。我找不到我们埋日记的那个地方了。春天来了,人们就学会忘记冬天的事了。可是清澄,你的记性太好。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我早跟你说过了,你偏不听。
回到家里,我写了《念友十二章》。我想上帝看见我这么爱你,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一定。
我彻底地戒了那个爱字。我就是这么胆小。清澄,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在评选完班委之后旁若无人地走上讲台擦掉自己的名字和票数,我却只能低着头等待老师的发落。所以你走了,把你的名字从我们中间擦去了。我们留在这,像个傻瓜似的,等着。
一年以后,我收到叶清澄从湖北寄来的信。我的回信很短:回来。于是等到秋天,我生日的那天,清澄从南方回来,送我谭咏麟的新专集《青春梦已老》。我们仍坐在朝北的屋子里听歌:青春梦已老,青春梦已老。这一唱就是一个下午。送她回家的时候,我看到落日像女人脸上的胭脂,就跟她说美人迟暮。她笑,说咱们去吃周老太太家的炸酱面好吗?我说好。可到了那条街,等待我们的只有紧闭的房门和醒目的拆字,周老太太和她的炸酱面早已不知去向何处。那以后,直到她上车,我们都没再说什么。只看见路灯一盏一盏次第亮了起来,拾破烂的女人带着她的三个孩子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秋天的夜晚,真跟猫踏上屋檐似的,无声无息的黑。
在以后的不长不短的岁月里,叶清澄和我们这里大多数女人一样,留在油田,守着父母,结婚,生子,待老,疏远朋友,关注气象预报,跟卖衣服的小贩讨价还价,欺骗别人也被别人欺骗……逐渐把三月八日当作自己的节日。
前几天,我去医院看病,在走廊里见到我熟悉的美丽的背影,她正从旅行袋里掏出一堆药,说着它们各自的疗效。而那个男医生对药品并不感冒,只一个劲地盯着她修长的双腿。我相信那是叶清澄。我不相信那是叶清澄。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三十岁转眼就要来。水库里也已经没了水。在最美的年纪,我们都努力地活着,不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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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上一篇博里许巍提到的那篇文章,也顺手贴过来,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