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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与微颤的禅意
——少木森诗集《给自己找个理由微笑》序
《诗刊》副主编
李小雨
禅意也是一种诗意。中国诗歌在唐朝达到顶峰,同时也是禅诗不鸣惊人之刻。越来越多的禅僧加入到诗人的行列,对诗歌是一个福音。从那个时候起,以诗入禅,以禅入诗,已经普遍。如果说,诗歌是一种土壤,是一种天空,禅意可能是某种生命的种子,是某个生命的翅膀。它不是无物,也不是空穴来风。它有厚厚的积淀,本自天成。它使得诗歌在这里衍生成出了一种活脱空灵而又机趣天成的意趣来。
我们常说,新诗必须有它坚定而空灵的底座,不是什么人顺手分行就可以称诗。那么,禅意的新诗,更该是如此了,才可能有空彻的机趣,就像禅,达到彻悟之境,方有禅悦。换一种说法,禅意诗应以诗歌为最起码的保障底线,以生活的诗意为最起码的保障底线。一个庸俗得不能再庸俗的人可以叫嚷自己是诗人,但不能说自己懂得禅,懂得了拈花微笑。这是一种界限。
禅,当然是一种智慧,是一种生存智慧。我们向国外诗歌大师们取经致敬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诗歌背后透出的智慧,透彻出的深远哲思和文化气氛,像一声蝉鸣,虽然一生只唱一个音节,但千年不变,已把夏天叫出来了。说起夏天,你很容易就想起了蝉。
少木森先生致力于禅意诗创作,我们应报以一种赞叹的微笑。
他说要以禅眼观物,以诗心生活。他把水变成了酒,把时间变成节气。他重视细节,在细节外弄出蝉鸣般的一声声禅意来。
如果一首诗像一杯白开水已令人不忍了,那么像一汪死水或被污染成绿斑罗绮的色彩,那就更难堪了。我喜欢纯净的东西,但它要有度数。像一杯酒,看似与水无异,其实饱尝粮食的艰辛与升华。这样的诗才能经得起时间的埋藏,越久越甘洌、芳香。浅薄的东西真是一种可怜,需要当头棒喝。“可能是酒的隐喻把我醉了/就像一行大雁飞过/隐喻回归”
(《酒》)。读这样的句子,我觉得有意思。
大川禅诗有这么一首:“见色闻声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君今要见黄头老/走入摩耶腹内藏”。读少木森的诗油然而生:时光虽然流逝,但一点一滴都被诗歌珍藏。
是谁 把你的全部
交给海水 交给了风
亿万斯年 你没有消失
然而 你已经小小小
小成一粒砂子了
只是 除掉你的名字
你质地没有改变
就在你掉进我的口腔
一颗牙被硌了一下
我会说
你还是石头
——《硌牙的砂子》
诗贵自然,装腔作势故作高深只能令人倒胃。这首小诗,平静像一粒砂子,进入了诗歌的口腔。被诗人体验岁月的沧桑,一万年也太少。事物进入心灵被诗化、禅意化,就需要这样一重雪上一重霜的磨砺与洞悟啊!
过去的和预言的或命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灵之旅行与道上诞生的诗行。用少木森的话说,命运的“门看似关闭了/却可能是虚掩着的”(《命定》)。人,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影子,走得很远。
有一首极有诗意的禅诗是这样的:“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你看,道和诗人共在此时,有和无浑然一体。少木森也有这样的诗:
当雨雾模糊了你的凝视
我转过身猜测着远山的深度
轻轻叹一口气
热气在眼前扭曲成长长的路
路的这一头走着我的背影
一个背影
你还在雨中站着么
——(《分手》)
这一首短诗的禅意,读者自然会明白。一声叹息走过漫长的旅途。不看山就知道山的深度。一个背影在道路的另一端行走。那里也许已经下雨,而这头或者干旱。雨滴成自然的河流,它流淌,它言说,它不言而喻。
它微笑。
以一个微笑
摇动了那枝野菊 花香弥漫
清冷的黄昏 似有音符跳动
没有等着谁
来访
也没有遍插朱萸 怀想着谁
九月九
到江边漫步
只想给自己 找个理由微笑
——(《重阳》)
野菊在远方微笑。在手中微笑。诗人说:“给自己找个理由微笑”。这是一种诗意,一种禅趣。其实,也没有必要找个理由微笑。这微笑是自然而然。这笑是听见心灵里的会心的一笑。“有精神的树/一直生长/在远方的远方”(《远行》)。
少木森诗中有两个出现频率颇高的意象:树和鸟。不妨看作一个是身体的静坐,一个是灵魂的飞行。
关于鸟。诗人说:这鸟儿,“叫声穿过的阴影/抵达窗棂”。然后,不管是乌鸦还是老鹰,竟时常都归于《空巢》:
苍茫的天空
就因为鸟翅而生动
然而 那空空鸟巢
还是望不到一只思归的鸟
只有关于鸟的玄想
还
折磨着我们 一如
那钩残月 秦时汉时缺过
如今依旧 还缺
原本有归于无,有无互动。
对于树。诗人告诉我们《莫与藤纠缠》:
黄昏的情绪 平易如山石
而一些绿色的绳索 蛇信般
摇曳 在红色的风中
……
而 这壮硕的千年古藤
绞杀过多少树 如今
平易地 依山石伸向云际
也长成一副树的模样了
点一堆篝火吧,有《光芒》进入内心。以《善良》为念吧,只想“回到最初的那样”。最初哪样呢?最初就是赤条条降生到这个世界,无论身体或是灵魂,最初都是赤条条的。最初拥有的是一颗“赤子之心”!哦,你读,诗人对一只鸟的善良,它带动的是人性的闪光和飞行,是爱心点亮所有的冬天,是一种不灭的恩情。请把诅咒、怨怼都变为对大地的祝福。
你听到霜降时的蝉鸣吗?
有时候 季节非常凌厉
像一个词:霜降
一朵花 要想在这个时候
慢慢打开自己
需要足够的勇气
有时候 季节只是虚张声势
也像一个词:霜降
一朵花 就在这个时候
慢慢打开自己
我还是看见
一种神秘的微颤
——(《霜降》)
读过有关节气的诗太多了,少木森先生这诗集里二十四首如此独特,那里深蕴着生命的意识,那里有灵魂在说话,处处真可看到是“生命的一种韧”。我说:“我真是看见/一种神秘的微颤。”这微颤与微笑对应。就是禅吧,诗吧。它是一种雨水,把渴望阅读的心灵浇灌。
2008年1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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