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垣旧事(小小说)

少木森

     现在，我也许该算是城里人，但我的根在山村，梦里就常常闪现出村子里的新旧事来，醒来时也许觉得有些事背时可笑，又觉值得一记。

                           蚊子面壁

     断垣村是我的故乡，小时候就知道断垣村有许多神秘的人物能做出许多神秘玄虚的事件让周围的村庄敬畏，五爷就是其中的一位。

    五爷，就是古井爷，单这名字就玄虚得可以。我父亲就曾经多少次绘声绘色地向我们三个兄弟讲过五爷怎样用咒语把进了屋的蚊子们全都驱赶上墙壁，让它们面壁到天大亮的故事。

    据说，五爷每次驱蚊时，总要一脸肃穆地向几个方位拜了又拜，之后，很有气魄地把那有着一颗硕大黑痣的左手掌张开，啪地一声贴按在灰墙上，轻闭双眼，嘴唇一掀一掀的念起咒语来，整个神态很是生动。念完咒，五爷撒了手就睡觉去了。房间里本来就有的蚊子或者刚从屋外飞进来的蚊子，颤颤然，不敢叮人矣。飞累了，它们还纷纷飞向墙壁之上五爷印下的那个手印，停在那儿再不能动弹了。潮潮腥腥的，黑鸦鸦的一片蚊子在墙上，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实践着传说中那周文王的划地为牢。直到第二天五爷慢悠悠起了床，这被囚的蚊子才终于重获自由，一只只出狱飞去……五爷这个绝技在断垣村和附近几个村庄早已家喻户晓。只是我问过许多人，包括我那绘声绘色的父亲，他们都坦白地说：没亲眼见过。但他们似乎每一个都能把五爷这绝技说得很逼真，几乎可说是纤毫毕现，也就更给人一种玄乎乎的神秘感。

    断垣村处在河汊口，水草丰茂，蚊子多且大。童谣说：“断垣蚊，三只装一桶。”这童谣用方言唱着，很押韵。断垣村那时候很穷，许多人家常常买不起八分钱一盘的蚊香，有时用艾草薰薰蚊子，草拔光了，就用些破布捻成粗细不一的绳子，蛇一般盘在一个特制的薄木垫上，点燃了薰蚊子。那烟味臭而燥，闻着挺难受的，薰蚊子的效果却又不怎么好。被那样的烟薰着，还受着大蚊子一次次袭击和嗡嗡嘤嘤的干扰，谁做梦都想能像五爷那样用什么咒语把可恶的蚊子驱赶到墙壁上。

    让蚊子面壁，就几乎成了一代又一代断垣村人的理想。难道是这理想遮蔽了些什么吗？不然，为什么没有人看过蚊子面壁，偏又确信五爷真的能让蚊子面壁呢？

                           解   鳖

    狗儿被鳖咬住指头。这可是不幸的事。断垣村人都说：“鳖咬着，要响雷才会放松；不然，也得推石滚碾，轰隆隆的，才放松。”这几天晴天白日，不可能响雷；村里碾米又早用上柴油机，哪来石滚碾。怎么办？狗儿的爹娘急得团团转，比鳖咬着还痛。

    折腾一通后，狗儿觉得麻木了，麻木了便不再哭闹，不哭闹便觉得累了，累了便坐在地上，坐在地上那鳖便也着了地，着了地鳖便慢慢伸出脚，伸出脚便在地上沙沙划动。一袋烟工夫，鳖突然松了口，掉头逃跑。跑出数丈远才被狗儿发现，狗儿以为又来了一只鳖，惊吓得本能去缩回手，缩回手才发现鳖掉了。“哎呀——鳖掉了。”狗儿又像哭又像笑，跳着去追鳖，追上了就用石头去砸，那么硬的壳，他一砸再砸，硬是砸它个稀巴烂。

    几天后，断垣村人都知道“解鳖”新法，都夸狗儿。狗儿就有些飘飘然了。人家问他当时是怎么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巧妙解法的，他笑嘻嘻一遍接一遍地说：“我当时就想……”他知道当时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就是累了坐在地上，坐在地上久了，鳖就掉了，但这样实话实说不行，实话实说人家反而不相信，不实话实说地说自己怎么想怎么做，人家才相信，才有味道，才好玩。

    断垣村是好久好久再没有人被鳖咬着，但好久好久都有一些关于鳖咬着的话题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