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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随笔]两般圣贤庄子
少木森
他似乎得了一个怪病,一天到晚就想说真话,可是难以找到听众,他就变得自言自语了。
他说他要到北海去,途中遇到一尾鱼挣扎于将要干涸的泥淖中,他就安慰那鱼:你好好等着吧,我正要到北海去,到时候我就为你借来整个北海的水,让你尽情地翔游吧。那鱼说:你现在就给我一瓢水吧,只要有一点水我就能游动了,等你到北海我都干渴死了,给我北海水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他很有名的寓言,他要表达的寓意是:大而无当的道理,就像这“将借来的北海水”,它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已经敏感到,庄子这话是针对“大而美而空”的社会理想的。可是,要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是爱听好话的,爱听那些漂亮的大道理的,特别在社会理想方面,从古到今谁都在憧憬着,哪怕有些画饼充饥的味道,到底还是有憧憬比没有憧憬要好。所以,爱在这方面说真话的庄子是注定少有听众的,注定他要自言自语的。
再看他最为著名的《逍遥游》吧。他说,北海有一条大鱼,名字叫鲲,其大不知有几千里。它变成了大鸟,名字叫鹏,它的背不知道有几千里。当海风骤起时,大鹏就要迁往南海了。它奋翅起飞,水波就被掀起三千里,乘着风势扶摇而上,它可以一直飞到九万里的高空。然而,它并不是无拘无束,想飞哪里就飞哪里的,它是要凭借风势才能飞翔的。蓬间的雀类翱翔蓬蒿之间,虽只有数尺之高,也是借着风势的。总之,大到鲲鹏,小到蓬间雀,都要“有待”而动,并不是真正的自由。传说中有一个叫列子的人,能够轻飘飘地乘风飞行,一飞半个月之久,应该说这比一般人自由多了,但列子和大鹏一样还是“有待”的,他们都必须依赖风才能飞行。要依赖风,就会钟爱这风,想念这风,这不是就有“物欲”了吗?真正的自由生活应该是“无待”,是绝对的自由,是在无穷的宇宙中不受任何限制的遨游,这就叫“逍遥游”。
这种逍遥与自由,会有吗?庄周啊,你又自言自语了吧!
好在庄子想象丰富,言辞瑰奇,一草一木,一鸟一鱼,经他叙述,无不栩栩如生,生机勃勃,而且放言纵论,汪洋恣肆,仪态万方,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我们读庄子,只为艺术,甚至只因为好玩而已。我们并不需要信奉他那套“哲学”,所以,我们当然还要憧憬那“大而无当”的社会理想,还要“有侍”,凭借着物质条件去追求自由,哪怕其实说到底那只是“物欲”的另一般形式而已。
庄子说真话的代价是什么呢?是一辈子的穷困潦倒,穷得没有办法时,只得厚着脸向河监侯(管理河道的小官)借米;见魏王时,只得穿着很“没形”的补了又补的破烂衣裳……当然,庄子的穷困似乎是自愿的,似乎还真的很没有“物欲”。楚王听说他的才能后,曾经以“千金”要招聘他为“卿相”。他却对使者说:你看见过祭祀用的牛吗?养了它许多年,给它披上花纹绣衣,到头来不过是杀了拿到太庙里当祭品。到那时,它就是想成为污泥里滚来滚去的小猪也不可能了……我宁愿在污泥里嬉戏,自寻欢乐,也不愿意受权势的羁绊……他自觉地采取了一种不和当权者合作的态度,也就只好自愿受穷了……但是,我们也不妨做一做这样的猜测和臆断:倘使庄子听说有人招为“卿相”,一时高兴,欣然赴任。弄不好只过了那么一段时间,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权贵,或砍头,或下狱。这不是危言耸听,这也是历史上许多说真话的人的下场,也是说真话者的又一种代价。
看来,庄子与那些圣贤似乎有点儿不一样,至少,他一直想说真话这一点上似乎就与圣贤们不太一样了。圣贤们是要教化大众、诲人不倦的,话总要说漂亮一点啊!宁美毋真,动机是好的,不说真话,也没有人指责不道德,甚至说他有教育艺术、语言艺术,循循善诱啊!可庄子要说真话,要棒喝:“大而无当”的漂亮道理是要不得的!庄子,在一大群圣贤中看过去也就有点儿“另类”啦!可是,真要用“另类”来说圣贤,似乎这词儿又太现代了点,不太适合古之圣贤的身份。所以,我绞尽脑汁,杀死许多脑细胞后,才想到一个词:“两般”。它与“另类”语意相近,但要典雅一些!哈,就叫庄子为“两般圣贤”,如何?
“两般圣贤”庄周要是活到今天呀,我倒想劝他到幼儿园去说真话,去说:从前庄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轻松愉快地飞着,俨然成了真蝴蝶。他觉得很得意,忘掉了自己原来是庄周。一会儿醒过来了,眼睛一睁,奇怪得很,他仍然是一个庄周。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呢?
也许,就只有这幼儿园里幼稚纯真的孩子们才会瞪着可爱的大眼睛,好奇地问: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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