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堡的故事》的真实故事
2006-06-12 20:44阅读:379
《柳堡的故事》的真实故事
电影《柳堡的故事》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它那具有民歌风味的优美抒情的插曲“九九艳阳天”也响遍了全国。曲作者高如星同志曾和我同在一野战斗剧社创作室。他调到解放军电影制片厂后我也被借调到厂里去过,由于交谈不多,他又因受迫害而早逝,没有和他聊起过《柳堡的故事》。即使聊起过,由于他不是编剧,也未必清楚从生活素材到电影剧本的真实情况。
《柳堡的故事》原来是一个被无奈地改造了的真实故事。那个真实的故事远比改变了的故事更为动人。当时的作者之所以不能如实改编,是因为在许多人的思想上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禁忌——不能写爱情,更不能写无助于革命事业的爱情,好象革命和爱情是天敌似的。记得如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路翎的《洼地上的战役》就因为写了干部和军人的男女纠葛而遭到挞伐。“人性论”、“人情味”、“小资产阶级思想”、“低级庸俗的情调”成了痛打爱情题材的棍子。这种莫名其妙的其实是非常虚伪的禁欲主义做法,到“文革”时期发展到了极致,八个“样板戏”中,除了对阿庆嫂交代了一句她有个在外面跑单帮的丈夫,所有英雄人物、正面人物都找不到配偶的影子,好象他们为了革命都做了独身主义者。
电影《柳堡的故事》即使已经被迫大大淡化了、隐蔽了、改变了本来的爱情故事,也还是难免曾经被置于危险之中,苟活于被扼杀的边缘。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人们不知道那个故事的原型到底是什么样子。后来有一天,我却无意中知道了。
1986年8月,一批部队作家来甘肃访问,记得其中有周鹤、周大新、周振天、雷铎、董葆存、沈石溪、王海鴒等近20人。我代表省作家协会一路陪同,乘汽车参访了兰州、武威、金昌、山丹、张掖、高台、酒泉和敦煌。访问团的团长是德高望重的王昊同志,他曾任军委总政文化部文艺处处长,创作过电影《四渡赤水》等军事题材的作品。回返途中,大家在车中不停地说笑,有的同志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某人的讲话。8
月28日,在从张掖回兰州的路上,不知怎么谈起了选取创作题材的甘苦,王昊团长忽然问大家:“你们知道电影《柳堡的故事》的真实故事吗?”大家都说不知道。他说他知道,愿意讲给我们听。《柳堡的故事》的素材来自华野(即华东野战军,后来改称第三野战军)的一支部队,王昊同志原来就是三野的,他掌握的是第一手材料。他连某些当事人的名字都知道 ,但我在这里转述时却记不得了,而且也没有必要指名道姓。只记得当时大家在听他讲述的时候鸦雀无声,听完以后感慨唏嘘不已。
下面是王昊同志所讲的真实的故事:
解放战争期间,我军有个连队驻扎在江南的一个村子里,房东的姑娘爱上了我们的一个战士,因为她在心里爱着,战士一点没有察觉。姑娘也不好公开表达。
那时的军民关系的确是鱼水关系,非常密切,亲如一家。战士们去出操的时候,房东姑娘经常替他们把赃衣服洗了,干了以后还叠好放到各个人的铺上。
有一回,那个战士发现自己的军装口袋里有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你好”。他猜到是房东姑娘写的,但是他不敢吭声。
不久,他又在军装口袋里发现了第二张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你真好”。战士更明白了。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接着,他又在口袋里发现了第三张纸条,姑娘在上面写了四个字“你实在好”。一次比一次多一个字。姑娘对战士的爱慕步步升级。
战士当然也是很喜欢这个姑娘的,可是不允许战士谈恋爱的规定是铁的纪律,是不能违反的。他不愿辜负姑娘的心意,也不想欺骗自己的感情,只有偷偷地、很有节制地相爱。
他俩的事终于被人发觉了,汇报到了连长那里。在那个年代,在那种环境中,连长当然把问题看得十分严重,非常严厉地批评了那个战士,绝对不允许他和姑娘再有任何来接触。
后来,部队开赴前线去作战,在与敌人相持的时候,战士不等命令,忽然独自跃出战壕,端着枪朝敌人冲了过去,连长大吃一惊,拼命喊他“回来!”“卧倒!”但他根本不听,迳直杀向敌阵。把敌人吓得不轻,急忙朝他开枪,他就这样牺牲了。
战斗结束以后,连队又回驻到原来的村庄。姑娘找不见那个她热恋的战士,打问他哪里去了?连里告诉她说牺牲了。她问怎么牺牲的?就把当时的情景如实地对她讲了。
姑娘明白了,她心爱的人也被连长批评以后,心里憋了一口气,但他是革命军人,不能窝囊地自杀,于是去英勇地死在敌人的枪弹之下。
过了没几天,人们发现,姑娘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姑娘觉得战士是为她死的,她对不起他,决定跟了他去。
连长觉得他俩的死和自己有关,非常内疚,决定用一辈子不结婚来惩罚自己。王昊说,据我所知,反正一直到南京解放以后,他还是坚决不谈对象。
王昊最后说,希望有人按照真实的故事重新写一个《柳堡的故事》。
事情又过去了许多年了,未见有什么人将《柳堡的故事》重写。对于涉及部队的爱情题材,恐怕至今也还是有所顾及的。
由此我想,我们的时代的确是一个应当产生大作品、产生大作家的时代,但是我们的文学也的确像人们常说的“落后于时代,落后于生活。”之所以不尽如人意,长期以来的极左思潮造成的诸多禁忌肯定是主要原因。许多具有人性光彩的东西都被异化到阶级斗争的对立面去了。生活与创作的关系成了削足适履的关系,所有生活真实的“足”,都必须按照某种需要去“削”,以“适”政治标准之“履”。这种状况发展到“文革”,形成了“高、大、全”和“三突出”的牛角尖式的理论套子,与此不符的一律遭到禁忌。这真是中国文学的悲哀。
我的这些谈论禁忌的话,该不会又犯了什么禁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