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王子安

——“狂客”阅读杂记之王勃

云左

    炎热未消的初秋，泠风吹遍林壑，卷走了山间的暑气。放牛娃一个响鞭，夕阳被打下了一大截，更驱散了涧上那一天的倦意。我正迷醉于这片幽夐的山林，泠风啊，真是平等普济，使人快意。

    一位少年站立此间，低头踟躇，似在寻觅涧底的人家。我突然听见淙淙流水，渐渐地，这声响娓娓而雄浑，幻变成了万壑松涛，这是灵感的声音。风，有人说她“普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于是，天才少年吟出了《咏风》，他兴奋地摘下头上的方巾，慢慢地抛入风中，让它随风而去，一头长发也在风中散落开来。“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他张开双臂，要拥吻这风。“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风不舍昼夜，为万物送来凉爽，勤奋而高尚。以风况人，有为之士不正当如此？

    岁月纯馨依旧，又见王子安步履洒脱、流星而来；他目光高远，神情孤傲。因为戏作《檄英王鸡》，终被大唐皇帝怒逐，我问狂生：只因开罪权势，以君才美，却壮志难酬，不为悲乎？不若权且委身，犹可期鸿图一展。子安仰天答云：“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言语间诗人激情四射。

    王勃实在是幸运的，生在了一个少有的包容大度的盛世。他曾经骂那些官员队伍中的平庸之辈为“麒麟楦”，意指他们就像典礼活动中披着麒麟画皮的驴子，只不过是填充于麒麟鳞甲间的颜料，去掉这些，终究还是一头驴。恶毒如此，这样的狂生在专制年代原本注定要万劫不复。可大唐就是大唐，宽容的文化深入到国家政府的每一滴血液中，王子安最后只是被逼离京，但还能壮游巴蜀，依然故我。

    王勃又是很不幸的，尽管少年即负文名，有神童之誉，又素有报国大志，却一生怀才不遇，得不到重用。“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感慨之深，内心之苦，真是切肤之痛。优秀的诗人，都做不了官，也许他们天生就不懂得如何向自己的坚守妥协，所以也就终身愁苦。二十八岁时，他南下交趾探望父亲，正当雄姿英发之年，怎奈天妒英才，不幸渡海溺水，惊悸而死。

    其实他的父亲也是因他才被贬为交趾令，在剑南做虢州参军时，王勃又是由于过于高傲，得罪了同僚而被革职，其父因此受到牵连。就是在极富包容精神的唐代，也无法盛下这样的狂生，于是王子安注定只有孤守，“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他执着理想，至死也不死心。他“无路请缨，等终军之落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他歌咏风的崇高美德，也许崇高就必然要孤独吧，理想主义者往往因为崇高而孤独。“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所以在送别了一个又一个友人之后，“三尺微命，一介书生”的王勃此生只能面对天地去倾诉了。

    在一番千回百转问出路之后，猛然间，我看见，王子安低头怅怅而无奈地拍抖了一下衣袖，“时运不齐，命运多舛”，带着悻然，带着一生的天问，悄悄地远离人群。悠悠天地间，回响着，他的那些千古绝唱。

                                                                               2012年8月29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