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左】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上一回：舌头刺丹血，绢上描倩容

年关渐近，将要到来的新年是龚易在青岛的第一个新年。这些天，父亲龚其迈心绪大恶，当初离开北京的时候，珍姨谋划得比龚其迈长远，府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凡是她有理由拿到手的，她都收集起来，装满了十几只大箱子。她的娘家没有至亲之人，在龚府中又十分孤单，除去龚其迈和亲生的儿子龚易，再没有一个知己的人，她只能把自己的东西悉数带在身边，方才放心。

来到青岛之后，龚其迈把手边的银元都存入德华银行去生利息。日德宣战时他并未担心，等到日本军舰封锁了胶州湾他才感觉不妙，匆忙赶去银行，取出来的却不是亮光闪闪的银元，而是德华银行的银元票。当时还能花出去，不曾想德国败得那么快，德华银行很快停业，手中剩下的银元票也全被禁用。手里的一点活钱眼看着就要变成废纸，龚其迈又急又恨，把德国人日本人都骂了一遍。

龚易被父亲吵得心烦，家里无处躲避，只能往外走。寒风刺骨，积雪冻结在路面上，被往来的人与车辗压得十分光滑。迎面走过来两个日本妇人，瘦小的身上裹着蓝底白花的薄衫，赤脚穿着木屐，在寒风中“呱嗒”、“呱嗒”走过去。

龚易回头看她们的背影，她们一定也是贫寒之人，渡海到青岛来碰一碰运气。龚易实在想不出她们在这里应该如何谋生，兴许她们有父亲兄弟或者丈夫在这里，又或者，在她们的家乡谋生比这里更艰难。

武家的德式楼房矗立在冰雪当中，庄重气派。龚易走进楼前那个宽大的庭院，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胖大的妇人替他开门，带着他穿过门厅，走进一间暖烘烘的大房子里。

佳菊正坐在椅子里做针线，佳桃歪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本书。姐妹两个见到龚易都很高兴，这让龚易十分欣慰。

佳桃说：“你从外面走进来，带来一股清新的寒气。”龚易搓着手：“今天很冷，你们家里真暖和。”佳桃说：“这种天气，在寒风中走一走，心里会清爽许多，我们只因为畏怯和懒散，不敢走出去。”龚易接过佳菊送过来的一杯热茶，捧在手中：“果真走出去，并没有想的那么冷。定魁回来了？”

佳菊抢先答道：“回来了。”龚易兴奋地站起来，佳菊急忙说：“最近他住在亲戚家里，暂时还不能回家来。”龚易看出她有难言之处，不好再问下去，随便说道：“有时间的话，让他去找我。”一边转身打量武家的厅堂，见周围摆了许多西洋家俱，墙边的一座西式壁炉里，木柴烧得正旺，屋地的中央另外还生着一盆红彤彤的炭火。

佳菊问：“龚少爷，北京的冬天也很冷吧？”龚易坐回去：“依照我的感觉，北京的冬天不如这边冷。”佳桃说：“你刚来不久，没有比较的权力。往年这里的冬天并不是这样，今年冷得格外出奇。想必那一场大战里死的人太多，冤魂怨鬼们纠结不散，阴森之气聚集在周围，方才造就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冬天。”

佳桃今天穿着一件绿底白花的缎袄，蓝色裤角下露出一段白色的线袜。头发没有梳，随便束在脑后，因为炭火的缘故，两腮上一片红霞。龚易看得出了神，佳菊在一旁说：“别听她乱讲——龚少爷走过许多地方，一定见过不少大世面，给我们说说北京的事，也让我们长一长见识，好吗？”

龚易的心思全在佳桃身上，没留意去听佳菊的话，只听清楚她最后的问题：“……怎么长见识？你是说北京吗？”

佳菊知道他没有听见自己刚才的话，抿一抿嘴角：“随便哪里都好，只要龚少爷到过的地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应该离开这里，留他们两个说话。才欠起身子，就听见外面门声一响，连生带着一股寒气走进来。

摘自长篇小说《青岛旧事》，于左 著，人民东方出版传媒2016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