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刺丹血,绢上描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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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青岛民国 |
分类: 《青岛旧事》 |
【于左】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上一回:逃难归来城头易帜
如此一想,龚易的心情大好,伸手拉过几页白纸在面前摊开,提起笔来。佳桃光洁的额头、清澈的眼睛和柔软的双唇活灵活现,就在眼前晃动,他只要把手中的笔落下去,信笔画来,佳桃的面目便活生生落到纸上,形容真切,态度娴静。龚易接连勾画出几张,并列在桌子上,退后几步端详。
龚易明白,自己喜欢佳桃已经到疯癫的地步,佳桃那张圆长的脸无法从他眼前消失,他也不想让它消失,反而要它更切实一些。龚易的心底生出几分豪气,要学虔诚的僧人写经摹像的方法,沐浴斋戒,用舌尖之血为墨,画一张佳桃的肖像。外面,俞伯庸还坐在桌边,高声说他要去济南,要回北京,要让大清的皇上重登皇位。龚其迈一直不答言,默默听他议论。一会儿窗外下起雪来,俞伯庸嚷得疲惫,再喝几口茶水,戴上帽子告辞回家。
龚易听见父亲出去送客,赶快跑下楼,到李妈房里要一根缝衣针,告诉李妈他在乡下吃的菜太咸了,以后做菜的时候要替他单独做一份,只做素菜就行,不需要鱼肉荤腥,更不要加盐。什么时候可以放盐,他会告诉她。
回到楼上,龚易到窗前端坐,拿出一管簇新的狼毫笔,把一面镜子竖立在面前,对着镜子吐出舌头,用那根缝衣针刺在舌尖上。一点腥红从针刺的地方冒了出来,等血珠涨到米粒大小时,龚易就拿毛笔醮一醮,再用毛笔到纸上勾画。
舌血粘稠,运笔生涩,而且醮过几次之后,针刺处便不再有血液流出来。龚易用牙齿轻咬舌头,只能挤出很少一点血珠。现在他的血太稠,戒盐之后,还要再等几天才好。他相信 这个方法可行,只是完成整个肖像可能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龚易放下毛笔,舌头伸在外面的时间太久,变得凉凉的,木木的,缩回到嘴里,像是含在口中的一块可疑的异物。
这个冬天非常寒冷,进入腊月之后更是冷得离奇。每天天不亮,龚易早早爬起来,瑟瑟抖擞着披上衣服,到楼下打上来一盆冷水,把毛巾浸湿,快速擦试一遍身子,冷水刺骨地寒凉,冻得他“呵”、“呵”直叫。擦过之后,龚易穿好衣服坐到窗前,把一块一尺见方的白绢铺在桌上,用缝衣针刺破舌尖,醮着舌尖的血珠描绘佳桃的面容。
忌盐一段日子之后,舌头刺出的血不再粘稠。寒冬的黎明时分,周围一片寂静,用冷水擦洗过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龚易的身心纯净如水,全神专念,柔软的笔尖轻轻落到白绢之上,一滴殷红的血在洁白的质地上滑过,慢慢化成佳桃的耳朵、眼睛,化成她的双唇或者鼻子。
天光慢慢侵上窗子,外面大亮了。龚易的舌尖上不再有血流出,这一天只能画到这里。龚易放下毛笔,把一块白绢小心收拾起来,熄灭桌上的灯盏,赶快跳到床上,把冻僵的手脚埋进被子里。
一切都像一个仪式,庄严圣洁,从每一天的黎明时分开始。一天一天过去,龚易的血渐渐在白绢上形成佳桃的轮廓,变成佳桃的五官。龚易喜欢这一个逐渐生发的过程,一切都在变化,更重要的是,一切似乎都是他希望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好。
镜子里,龚易的脸反而有些憔悴,唇上的短须乱糟糟的,但人的精神极好。龚易感觉到心底的浓浓爱意,纯净异常的爱,首先就把他自己感动了。
摘自长篇小说《青岛旧事》,于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