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有机会来到宁波治下的宁海小城小住。迥异的民风、温馨的情谊,特色鲜明的美食,种种记忆虽历经十余年时光流转,至今难以忘怀。
宁海,顾名思意,必是海边的城市。这是我所到过的与海最亲近的地方。言其与海最亲近,首先在于其地理上的紧傍海湾,许多地方根本就是近些年才填海建成的陆地,境内道路蜿蜒曲折一直沿着海岸线延伸,仅靠拦海大坝将大海和陆地分隔开,这些自然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座号称宁静海湾的城市的海之味道的浓重。而宁海的与海亲近,更在于此地人们的生活与大海地不可分割和完全融汇。海湾里,飘荡的是作为生产工具的捕鱼的船;沿海大片的滩涂,出产美味的贝类和美丽圆润的珍珠;拦海大坝外则是阳光下闪耀耀眼银光的盐场;当你走入宁海人的生活,餐桌上种种的海鲜美味,一次次提醒着客人这里与海的亲近。不消说名目繁多、品种多样的各式海鲜让人目不暇接,就连蔬菜羹汤中,也必然点缀着几粒蛤蜊,几颗螺蛳——大海,是当地人们生活必需品的来源,更是财富的源泉。
对宁海的印象深刻,并不仅仅在于其突出的海的特色,更在于宁海人的细腻温婉与周到。
到达宁海,并没有像在其他城市一样到旅馆投宿,却被盛情的主人挽留至家中住宿。印象里,主人家的住室并不十分宽绰,但丝毫不影响主人家的盛情。在此处,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可口的蛤蜊、蛏子,而且完全是南方海边的吃法——绝对的新鲜、鲜活。本来从不吃海味的我,挡不住主人的盛情,分别勉强品尝了一两颗。热情的女主人看我吃得不熟练,专门拣一只小碗,给我剥出细细小小的蛤蜊肉和蛏子肉方便我品尝,热情细心到令人无法拒绝——几乎是捏着鼻子吃下去的,实在是亵渎了美味无比的食物和主人家的盛情——却并不做作,因为本人平时的食谱中是绝对排斥海味的。于是,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肠胃炎。又于是,男主人在夜间奔波几条街道为我购买大饼以安慰我的北方肠胃。
这里是柔石的故乡。专门抽出时间拜访柔石故居,因为他是鲁迅先生的学生兼朋友,因为他是那样一个执着、专注、无瑕的斗士,所以,也是我一直以来敬仰的对象。小小的宅院,静静的,干净清爽,夹杂在相似的民宅间,一样的白墙,一样的小木楼,柔石,曾经就生活在这座小楼的二楼。走进他曾经住过的房间,窄小却清爽,通过室内墙上陈列的介绍,对这位仅仅划过三十年灿烂人生轨迹的文化人中的英雄有了更多了解。“柔石原名赵平复,因为门前曾经有一座小石桥,上镌“金桥柔石”,所以就曾以“柔石为笔名,其代表作有中篇小说《二月》、《三姊妹》、短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柔石1931年1月17日被捕,2月7日深夜,被国民党枪杀于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终年30岁,成为“左联五烈士”之一。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表达了对烈士永远的怀念,鲁迅称誉柔石为台州式的硬气。今日,在宁海城关北面建有以烈士命名的宁海最大的公园——柔石公园,在离故居百米的地方有以烈士命名的学校——柔石中学。”
于是,我知道了,这样一座细腻、直觉甚至有些柔弱的南方小城,其实有着不一样的骨气。
宁海,就这样从又一次、从另外一个方面就给我种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
如果说宁海县城的温馨与热情已经给予我相当大地冲击的话,深入宁海乡下,直接亲近海湾、拦海大坝、盐场、山村,带给我的更是别样的阅历。
汽车从宁海县城出发,在海湾和起伏的小山之间,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奔波了两个多小时,我和同事到了这个海边村落,探望同事年逾八旬的老母亲。
已经记不得村子的名字了,又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拗口的方言阻碍了我对这个山村名字的认知,却丝毫没有影响我对这个村子的好感。
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村的模样。蛛网似的沟渠从各家各户的门前流过,村子四面环山,只在东南一侧留出一阙山坳,越过去,就是风景如画的海湾。在这个小小的山间盆地,处处生长着柑橘树,果实已经采摘完毕,只剩下满山的翠绿,和我的家乡此时的萧杀形成鲜明对比。村里的建筑很有特色,迷宫一样的石板小径将一座座古朴的宅院串在一起,小巷窄而曲折,随山势起伏,间或还有一二简朴的拱门横跨小巷间。院子往往会有一座略显陈旧的二层木楼,一二棵柑橘树,一孔小小的石井。木楼内的楼梯,多半会随着脚步吱吱嘎嘎响,告诉你这些建筑的沧桑。村民的热情让人印象深刻。水桶中两条一尺多长的鳗鱼,即使在当地也是价格昂贵招待贵客的首选,各种盛具里一样又一样的海鲜,显示了即将到来的这桌宴席的级别。主人不停地忙着往我的手中塞柑橘、米花糖等特色食品,几乎把我当成了走亲戚的孩童了。
对当地饮食的最深刻印象,仍然是海的味道。这里所有的菜似乎都和菜有关——即使是好不容易盼到的蔬菜,里面也一样点缀着贝壳!我的惊讶和好奇,引得朴实的村民不时报以善意的笑声。有一种青黑色的年糕,这种糯米年糕是在制作过程中添加了鼠曲草的汁液的缘故,很美味,还是当地一种传统的民俗食品,平时是吃不到的,很有些文化气息呢!
晚间的海边小村,黑夜和城市完全是两个境界。那种满天繁星点缀的夜幕,已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久违以至生疏的印象了。就在这浓浓的黑夜里,我沿着村中小巷信步前行,在一处明亮的灯光处停下脚步。那是一家小卖部,里面有三两个村民在边看电视边聊天。很奇怪,我们像熟人一样很自然地就聊在了一起,聊些什么已经没有印象了,语言好像也不太通,但似乎一直热闹且自然,就好像我是他们中本就熟识的一员一样。快乐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直到担心我在陌生地方迷路的主人手持手电一路寻找而来,才打断了我们的交流。
骑车到另一处海湾环绕的村子,那种体验或许今生不再会有。
车轮下的道路和路边的果园田畴,十几二十几年前就是大海的一部分;路边小河的水,是介于海水和河水的味道。正是在这里,我得以跨过布满蛤蜊贝壳残骸的拦海大坝走入海滩和大海近距离接近;正是在这里,我走进紧挨拦海大坝的晒盐场,满足了我对晒盐过程的好奇心,连盐卤池都进行了勘察;就是在这里,我再次领略了这陌生却又亲切地方人们的热情,更深入的了解了此地人们的朴实与自然。最吸引我的,不是村人倾囊而出端出的最新鲜的海产,不是只是耳闻今日才得相见且有口福品尝的黄泥螺和醉蟹,倒是那种不以香甜内容见长反以厚厚酸酸的橘皮为人所爱的特殊的橘子(橘皮被拿来沏茶),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让我更深的体会到什么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多少有些不适应的话,那就是家家户户家里的马桶——很漂亮的房子里,仍然摆放一个大大的、老式的木质马桶,让我这个北方人很难适应。
要离开了。这不知什么缘分使我有机缘亲近的小城,竟有几分的不舍。远处高山之巅,一条隐隐的红线,是正在肆虐的山火,此时却成了为我送行的点缀,那个场景,至今会像照片一样清晰的在我的脑海里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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