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九龙山间的无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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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
是“东方阿尔卑斯山”的广告语和一张清亮的雨滴从庙宇的瓦檐上滑落下来的图片,引起了我对无隐寺的向往。几天后,参观过三星堆后,我从德阳坐长途客车直接抵达绵竹,然后,乘坐市内小公交车,在九龙镇清泉村下车。
极目远眺,逶迤的青山,被烟雨缭绕着,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清幽,正盘旋在翠峰岚影的上空。
刚过了一座石砌的山门,正准备沿登山道一路慢慢观景而上时,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雾一样的细雨。我躲在山门下,正欲点香烟时,一对教授模样的老夫妇,也停下了脚步,他们朝我点点头,我回以微笑。那老妇人直指前方绵延起伏的山峦,低声问她先生:那山的最高点就是跑马岭吧?老先生微微点头,道:是的,在那上面可以居高临下,鸟瞰整个九龙山的全景。为什么叫跑马岭呢?老妇人继续问。老教授沉吟片刻,然后,娓娓道来:相传在明末崇祯年间,当朝一品大员刘宇亮料定崇祯王朝气数已尽,决意起兵反明,并将九个儿子安罝在京城作內应,他回绵竹老家招兵买马,在九龙山下修建跑马场,所以,就被后人称为了跑马岭。
将烟蒂掐灭,迎着迷蒙的雨,我决定继续独自前行。
告别了教授夫妇,我走上了湿地沟的观光栈道。峡谷内清澈的马尾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河两边开满了各色花草。而一株开着淡蓝紫色花的树在雨雾中显得格外夺目,其花冠筒状,形似小喇叭,一朵朵簇拥而生,魅而不妖,轻而不乱,自在地盈笑于河流、山野间。后来才知道,那一树花叫“蓝花楹”。
斯时,山在脚下,红尘已远,世间的诸多喧嚣、浑浊、杂乱、无序、失落和纠结等仿佛已随这飘渺的雨雾渐渐散去,无影亦无踪。
突然,有一只翠鸟穿过绵绵的雨雾,倏地钻进远处的一片竹林中,而几声翠绿的鸟鸣则在林间悠然回荡。
抬头看见写有“无隐寺”三个大字牌坊的那一瞬间,我不禁回首望了一眼来时的那条空荡荡的山路,路的尽头早已被雨雾遮住,无远亦无近。
高大的牌坊下,有一位坐在马扎子上的老人,左臂上戴着红袖标,起先认为是收门票的,走近一看,是看护山林的。去无隐寺,有一条角度为70度的台阶,台阶长而陡峭,不到最后几阶,是难见山寺境况的。就在我犹豫之时。老人指指左边一条缓行的山坡路,告诉我绕那边也可以去无隐寺,只是汶川地震后,路还没完全修好。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登台阶而上去会节省些时间。
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便见无隐寺的第一重殿。寺庙由两个殿构成,依山势而筑,一重高于一重。寺庙前到处可见系于绳索之上的彩色小旗,不禁让我想起藏族寺院的一面面迎风飘扬的彩色风马旗。站在殿前向远方望去,视野极为开阔,清幽静谧的山林间,时而,听得不知隐于何处的鸟儿的啁啾,时而,又有轻细的风声私语般掠过耳畔。斯时,殿内不时传出钟磬敲打之声,便觉得此时此处,有了一种逸世超然的空灵。
从寺庙门前木牌上的介绍文字了解到,无隐寺,始建于宋元佑六年,古名“承天寺”,由高僧慧远住持,香火十分旺盛。元代后更名为大吉寺,至明代后期,因庙宇年久失修,加之天灾战乱,僧去寺空,继而有道家前来重振庙宇,更名“无为堂”。到了清初,又道去僧来,改名为“无隐寺”。
大雄宝殿后面,是震后修缮完成的观音殿。殿前,有几柱燃着的大香,袅袅青烟,随风而去。
寂静无人,只有淅沥沥的细雨从空中飘落着,落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如闻人的低低私语。
突然发现旁边有一口井,井边立有一石碑,上刻“冒木井”三个字。井口是圆形,小磨盘大,井壁砌着大小不均有棱角的石块,有黑有白也有灰色的,井内有一树,被拦腰锯掉,截面高出水面,有五、六枝苏铁蕨的树叶,横遮在井口上。井里的水,极清澈,倒映着如洗的天空。
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石砌的门洞,洞口被几块木板交叉地封着,杂草丛生。走近一看,长满青苔的石门洞上方刻有 “无隐洞”三字,弯腰向里瞧去,黑咕隆咚,阴森森的凉气,夹杂着腐朽的气味。我退了回来,走到旁边的一块石碑前:据考,无隐洞建于元宋,当时该寺为道教场所,名曰无为堂。无隐洞有三个版本,一是道家闭关修炼,二是躲避战乱,三是道家储藏物品。洞内均精工雕錾,七十年代有探险者如内,只行约六十余米,因无安全防护,未敢深入。据云洞内通达深远,尚有分岔,见有石门石凳。更有传闻道士入洞后,从别处而归云云……
突然想起了老子、庄子提出的清静无为、见素抱朴、坐忘守一,继而,想到了西汉时期,文帝景帝两代以 "清静无为"之学治理天下,与民修养生息,对于社会的各种生产活动及老百姓的生活,尽量不加干涉,任其自然发展的"文景之治"。
阶道之上的雨丝,纺织出一种禅思的微妙,似真似幻的斗拱承托歇山顶,敛禅机于内,更有一番萦绕的禅意,在这佛殿之间悠然。
没有遇见手持佛珠、敲着木鱼、诵念着经文的僧者,也没看见芒鞋竹杖、泛黄的经卷、飘摇的经幡,只有檐角下悬挂的铜铃,被微风吹着,飘忽着。恍惚觉得,斯时细碎的的光阴,是闲淡的。谁会知道,星移斗转百年、千年以后,这古刹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又会湿了谁的衣衫呢?
离开无隐洞,沿着一条小路向后走去。忽然,有两只翠绿的鸟儿,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从芭蕉丛,箭一般惊飞起来,惊得芭蕉叶上的水珠,落玉盘似地纷纷滚落下来,溅在了一地绿茸茸的鲜苔上。
观音殿四周空寂无人。
殿门虚掩着。推门而进,殿内阒然,却整洁素净,有淡淡的檀香味缭绕着。走近看看木桌上摊开的一卷经书和一盏香油灯,瞬间,曾经一度惹上尘垢的心灵,净化了许多,也安妥了许多。
观音殿后面不远处,有一排铺着黑瓦的破旧木屋,屋前是一大片菜地,屋后则是青翠的竹林和起伏的山峦。
看得出来,这里依然还有汶川地震的残骸,有许多毁坏的房屋还没来得及重建和修缮。眼前的静谧,竟让我感到了些许的空落。不知为什么,斯时,我渴望雨过天晴,有清透的阳光从凹翘的瓦檐间斜漏下来,洒在我半湿的衣襟上,也洒在大片盛开着的白色曼陀罗花上。
当我欲原路返回,再次看到那扇观音殿虚掩的殿门时,忽然听到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从耳畔掠过: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扇虚掩着的门,而推开那扇门的人,必定就是今生的有缘人。
原来,是老教授夫妇相依偎地出现在了在我的身后。
有细密的雨线,从老教授擎着的那把红雨伞上,清亮地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