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等待,都是在希望中等待着的——读哈金的长篇小说《等待》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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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等待,都是在希望中等待着的
——读哈金的长篇小说《等待》有感
陈忠
那天的冬阳,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看过去,像是磨砂的。我和北京来的一个作家,聊着徐则臣的《北上》,突然,看见对面的一个女孩子,正在读一本书,很入迷的样子。我感到惊讶。现在能沉浸在一本纸质书里的人不多了,年轻人大都在笔记本电脑或手机阅读。朋友转身看了一眼,回过身来,笑笑,告诉我说,那是一位叫哈金的作家写的长篇小说《等待》。朋友说,哈金是第一个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华人作家,美国艺术文学院院士。美国笔会在授予《等待》福克纳小说奖时,被誉为“在疏离的后现代时期,仍然坚持写实派路线的伟大作家之一。”
送别朋友后,我去了泉城路上的新华书店,买到了这本书。
原本只是好奇,没想到,拿到手中,看了一页,就上瘾了,放不下了。近几年,也读过很多小说,印象中,只有徐则臣的《耶路撒冷》这样吸引过我,其它的,只是看个大概,就不知放到何处了。
小说《等待》描写的是一段十几年的三角恋情:军医孔林想尽千方百计想与农村里父母包办婚姻的妻子淑玉离婚,苦苦等待18年,终于与苦恋多年的同事吴曼娜结合在一起,但并不幸福,遂逐渐心生悔意。
这个故事,看上去很简单,似乎描写的是一个人是如何在那个年代里委曲求全地活过来的,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小人物活生生的情感经历。小说是用平静写实的叙事方法,感觉也没有什么写作技巧,但又觉得,拙中有巧,用余华的话来说,这是一种推土机式的写作,碾压式的,非常扎实,非常老派的写作方式。掩卷而思,觉得这是一种更高的技巧,渐近自然,不落痕迹。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让你不得不沉思,又让心灵有些震撼。
十八年的等待,恍如一梦。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八年,而且是青春年华。关键是十八的努力和等待,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理想爱情。
是内心挣扎之后的疑惑。
哈金在小说中写道:“时间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实际上,你从来没有爱过她,你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对于爱情,你究竟了解多少?你在娶她之前真正了解她吗?你真的认为她就是你愿意相伴终生的女人?你现在说实话,在你认识的女人中,你最喜欢谁?”“没错,你是等待了18年,但究竟是为什么等?他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令他害怕。它暗示他等了那么多年,等来的却是一个错误。”
“如果他一生中能够从灵魂深处爱上一个女人该有多好,哪怕只有一回,哪怕这会令他心碎欲裂、令他神志不清、让他终日像吃了迷魂药、让他整天以泪洗脸、最后淹没在绝望之中?”这是主人公孔林最后对爱情的体会。十八年的漫长时光中,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离婚的问题上,他似乎被囚在了一个牢笼里,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体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绑着,牵引着,却无法自由地松开双手,去触摸对方的内心世界。
所谓人生如梦,就是一场用等待编织的梦。
余华在这本小说的序言里说道:就是这样一位作家,写出来的英语让一些纯种美国人都赞叹不已。而我,一个中国人,读到自己同胞的小说时,却是一部翻译小说。可是这部名叫《等待》的翻译小说,让我如此接近中国的历史和现实,近到几乎贴在一起了。很多生于中国、长于中国,甚至从未离开过中国的作家写出来的小说,为什么总让我觉得远离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我读到了太多隔靴搔痒的中国故事,可是远离中国的哈金让我读到了切肤之痛的中国故事。
这样的作品,近几十年来,在中国小说界真的是越来越少了,快要绝种了。
中国的小说来自于民间,取材于民间,小说就应该由民间的烟火味道。曾有人说过,当下的小说界是个产牛的地方,小说一写出来先吹自己的小说如何好,甚至自己拍案叫好,甚至自己崇拜自己,要给自己磕头烧香,有的觉得自己吹不过瘾,就找评论家参阵,一起呐喊,直到喊累了,也没有多少读者去购买。
我想问:当下有多少作家懂得小说如何结构?又有多少作家能将一个平凡的故事层层推进引人入胜?
《等待》看似写得中规中矩,一点也不“现代”,但却有很强的结构设计。
《等待》的翻译者金亮说:“翻译《等待》使我认识到世界上还有像哈金这样的作家。对他来说,作品好像不是写出来的,而是“磨”出来的……他是那种“笨”作家,使的是“拙”劲,用的是水磨功。
余华说:在他的小说里,我们读不到那些聪明作家惯用的回避和跳跃,这种无力的写作至今风行,被推崇为写作的灵气。作为同行,我知道迎面而上的写作是最困难的,也是最需要力量的……我想这就是一个作家的力量—无论他身在何处,他的写作永远从根部开始。哈金小说所叙述的就是中国历史和现实的根部。那些紧紧抓住泥土的有力的根,当它们隆出地面时,我们看到了密集的关节,这些老骥伏枥的关节讲述的就是生存的力量。
什么是好小说,好小说就是初读似曾相识,再读回味无穷。哈金的《等待》,就是这样一本好小说。
著名评论家、我的导师施战军先生这样说过:写实派已经到了“坚持”的份上,它已经与时尚拉开了历史的距离,作为传统并没有消亡,而其伟大的力量,将在优秀的作家笔下获得新的活力……对这部小说的最深感受,我急于想要说出的,是它的写法、对历史的态度、对欲望与爱意与婚姻的关系理解、对美好的人生的企求的表达方式和这种企求所处的特殊的历史语境的呈现方式、对传统与现代的伦理冲突的内化方面、小人物的挣扎与命运的捉弄等等复杂的因素,能够如此自然地坐实于一部小说里,写得这样老实扎实结实密实沉实充实狠实,实在是当今中国作家很难认真做到的事情……猎奇式的阅读,是我们这个时代多数文学读物对读者的基本判断,过去时的三角恋故事,已经不能满足欲壑一般的受众的大口;不知道怎么搞的,光怪陆离或者生硬套题的写作总是能够在市场上占到便宜。经典化的写作,似乎已经被作家们视为土老冒才愿意干的蠢事,这一切,仅仅用“浮躁”二字来概括显然也是够土的了……写实也好,写意也好,现实主义也罢,后现代也罢,每一种写法,不耍花招,少来投机取巧,都是一个基本的写作伦理,《等待》就是写实一路上恪守这种写作伦理的杰作。(施战军《不耍花招的杰作》)
我想:所有的希望,都是在等待中希望着的,同样,所有的等待,都是在希望中等待着的。
这就是传统中国很大一部分人的生活常态。
我想到了这两个词:生命的痛苦与命运的悲怆。
1/8/201912:05:43 AM于盛福花园
2019年1月8日中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