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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临时增加内容,晚回去两天。”
孟迪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将这句话从手机的草稿箱调出来,对着它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摁下了发送键。
不到两分钟,手机响了,丈夫回过来一行字:知道了,宝贝,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孟迪叹口气,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行李箱。窗外灿烂的阳光洒进来,照在箱子的铭牌上,浮起一抹银亮的光。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华文的短信:刚安排好公司的事,现在去接你,20分钟到。
孟迪招招手,要了一杯薰衣草茶。
在C
市遇见华文,是孟迪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她生在H市,长在H市,读书、就业、结婚也都在H市,日子过得一帆风顺,波澜不惊。华文是她的初中同学,插班生,全家随着军人父亲一起从外省迁来H市。孟迪还记得他第一次被老师带进教室,穿着白衬衣,剪着板寸头,两只眼睛滴溜乱转,看起来神气又精明。
到了高中,孟迪和华文就分散了,但同在H市,陆续还能听到一些关于对方的消息。华文的学习成绩始终很好,野心勃勃地非北大不考,孟迪就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了,她只想念一个说得过去的本科,然后找个靠谱的丈夫,在离娘家不远的地方买套房子,踏踏实实地工作,生活。
日复一日,孟迪走在自己预定的轨迹上。婚结了,丈夫在某研究所任研究员,忠厚勤恳;房子买了,走到娘家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每个月,夫妻俩都要回去吃几次饭,再带回大包小包,塞进冰箱里。时光是那样的安稳,安稳得就象机器复印出来的一样,每一页都整齐,妥帖。
华文就不一样了,听说他高考发挥失常,分数让班主任都目瞪口呆。但他回绝了复读一年的建议,孟迪听到的最后一条和他有关的消息,是他给家里留下一张纸条,然后拿着简单的行李,决然地离开了H市。没有人知道他的方向。时隔六年,已婚的孟迪在商场里偶遇过华文的父亲,表情严肃的参谋长腰板还那样笔直,但是两鬓已经不可遏止地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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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迪到C
市来,目的很简单:开会。会的内容也简单,其实这样的会议,无非是借传达上级精神的名义,给各分部的同事们提供一次到总部休闲、交往的机会。会议一共安排了四天,第三天的傍晚,孟迪不想和一群人去空气污浊的KTV,决定自己到街上走走,为家人买点土特产。正当她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犹豫不定时,有人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她诧异地转过头,就看到了华文。
“是你啊!怎么会……”孟迪忍不住喊出声来。
华文就笑:“我一开始也不敢认,这都跟着你走了半条街了。你怎么会来C
市?”
“开会。你呢?”
“我现在定居在这里。在外漂了几年,发现这儿最适合我,就留下了,现在有间小公司,有家,老婆是本地人。你还好吗?”
“好。”孟迪点点头,两个人站在街边聊了几句,无非是个人的一些情况。华文突然问:“你这次开会待几天?”
“四天,明天晚上的火车,回H市。”孟迪抬手指指商场柜台,“所以过来,给家人选点东西。”
华文想了想,笑着说:“我在郊区的凤凰山有间小木屋,你看能不能别急着走,跟你老公请个假,我带着你,让我老婆作陪,咱们去山里住个一两天,吃点烧烤,喝点山泉沏的茶,怎么说也是多少年没见了,好好聊聊。”
孟迪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华文看出她的犹豫,立刻说:“反正你明天还有时间,慢慢考虑,想好了给我个短信就行。纪念品么你也别操心了,我安排公司的人帮你买好,临走的时候拿给你。”
孟迪感激地看看华文,轻声道谢,华文挥挥手说:“谢什么,老同学了。走吧,我送你回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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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迪站在淋浴室的花洒下面,用五分钟的时间做了留下的决定。平静的生活里,意外的遇见老同学,并且能有一个郊游的机会叙叙旧,不也是挺好的嘛。何况,对方还有夫人作陪,无须担心节外生枝。但是,怎么跟丈夫交待,却成了最困扰她的难题。丈夫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小心眼,记得某次,某个合作方请全单位的人聚餐,孟迪图省事,只发了个“今晚跟合作方一起吃饭”的短信给丈夫,没想到电话马上就追过来了,问为什么要吃饭,在哪里吃饭,和什么人吃饭,男的女的……孟迪一一解释清楚,好不容易挂了电话,结果,聚餐结束,一群人走出饭店的时候,丈夫竟然等在门口。
那一晚,孟迪有些不开心。男人搂着她说: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这个社会,你长得那么漂亮,说不定谁会居心不良,我当然要保护好你。孟迪张张嘴,没再说话――爱都是自私的吧,她想。
还有一次,海峰他们组织初中同学会,男人知道了,说:H市又不大,走在街上都能碰见,还同学会……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苏杭吗?要不然,请两天假,加上周末,我们去玩玩?
这一次,如果照实告诉丈夫,他会相信这是一场偶遇吗?会轻易同意自己赴约吗?会相信对方带着老婆吗?就算他都相信了,会不会每天打很多电话来?甚至回到家里,是不是还要费上一番口舌解释?
孟迪站在花洒下面想啊想,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有答案。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她还是徘徊在真实与谎言之间,直到午餐结束,同事们都散了,她退房,提着行李箱到了大堂,坐在沙发上,这才下定决心,发出了那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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