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回天津看望爸妈,冬日里天黑得早,临到五点多钟,光线就已经黯淡下去。起身开灯,这才发现卧室的日光灯已经坏掉了。妈妈走来,将小桌上的台灯拧亮,我站在那窄窄的一条光里,听妈妈轻描淡写地说:“灯管还是好的,但是启辉器坏了,问过物业不管修,先这样将就吧,到春节前再想想办法。”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近几年妈妈的心脏病严重,已经丧失了对外交往的能力,仅仅是在家里维持,而爸爸的生活能力实在有限,平日简单的采买尚可应付,复杂的家务一贯是安排不来的。前一次我走的时候,卧室的灯有了故障的前兆,但还可以使用,没想到隔了一个多月,它已罢工了,也不知道爸爸这样在小台灯下凑合了多久。
我将妈妈扶到客厅继续说些闲话,但心里已经开始计划如何维修卧室的灯管。其实客厅的吊灯也有很大的问题――那还是二十余年以前,吊灯刚流行的时候,妈妈到商场里购买并请装修队安装的。这盏吊灯是黄铜灯架下镶嵌的四个乳白色瓷质蘑菇头,由于对新事物经验不足,只图好看,却忽略了这四个蘑菇头是全封闭的,装好几天后,才发现灯泡的散热是个极大的问题。因为担心热度过高,只能选择瓦数小的灯泡,再加上蘑菇头的颜色和厚度,导致光线变成了柔和而稍显昏暗的一团。
那时候吊灯的安装也很复杂,先要在天花板钻一个拳头大的洞,露出钢筋,然后在钢筋上固定一个挂钩,待电线接通后,再将挂钩穿过灯盘里隐蔽的铜扣,于是吊灯就悬挂在天花板上。1997年的大年三十,爸爸在擦洗吊灯的时候,由于灯具倾斜了一个恰好的角度,挂钩从铜扣里脱出,结果我们全家上阵,足足花费了一小时,才把吊灯重新挂回去。那之后这盏吊灯就成了我的心病,我总担心并幻想着挂钩或铜扣随年代的久远而损耗,终于某一日的某一刻,啪嚓一声,吊灯毅然决然地脱岗,在地板上来个粉身碎骨。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抓紧时间去一趟灯具城。人到老年本来就容易情绪低落,摸黑过日子的感觉可想而知,我要将客厅和卧室的灯具都换成新的,在新年前为爸妈预备一份好心情。
第二天早早起来,和妈妈打招呼说去闺蜜家里坐坐,我就一溜烟跑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到了南方灯具城,楼上楼下的转了好几圈,终于看中了两盏吊灯,一个粉色的五头,可以装在客厅里的;一个白色的三头,正好装在卧室。女老板很爽快,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安装的时间,还答应赠送给我八只节能灯泡。考虑到妈妈的眼睛害怕强光,而爸爸更喜欢明亮,于是我要求给粉色的吊灯配上暖光,给白色的吊灯配上白光,女老板都一一应允了。
回家之后,和妈妈说了装吊灯的安排,她的反应和我预料的一样,先是惊讶,继而反对,最终屈服,并在屈服的第一时间,立即提出付钱给我。我只好用请求的口吻说,你们这些年一直拒绝我给赡养费,也不要我为家里添置任何东西,这次将两盏吊灯安上,解决了我多年来的心病,等我回北京,想着你们在明亮的灯光下生活,我也会安心、开心的。再说,就知道你们不愿意让我花钱,我真是没敢挑贵的买,只买了简单的,图的是大家高兴,新年有个好心情。
费了半天口舌,妈妈总算同意由我来为吊灯埋单。高高兴兴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就爬起来,一心等着安装吊灯的工人上门。
工人按照约定时间来了,是个身高 1米85的安徽小伙子,手里只拿了两个硕大的纸盒。我问,梯子呢?我和灯具店说好,让你自带折叠梯的。小伙子答,没人告诉我要带梯子来啊。
只好给他提供我们家的凳子。小伙子站在凳子上研究老吊灯,由于他看不到里面的机关,不知道如何才能把灯拆下来。我正要给他比划一番,妈妈在旁边出主意道:踩桌子,踩桌子上就看见了。
妈妈说的桌子,是我们家的折叠式饭桌。这饭桌也有了十六七年的历史,还是妈妈与同事们一起买的。别看它是折叠桌,却有着比上好的八仙桌还厚实的桌面,整个桌子起码有十斤重。听到妈妈的提议,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一方面桌子是吃饭用的,脚踩过了心里总有不洁感,另一方面,这桌子的岁数也不小了,我既担心它承受不住,又怕小伙子一脚踩偏摔下来。
要说妈妈毕竟当了四十来年的户主了,这时候遭遇反对意见,立即就拿出了强权作风,我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她老人家已经一挥手,说,把桌子抬过来,上。
于是爸爸和小伙子一起撇下我,将桌子搭到吊灯下,打开。小伙子由凳子上桌子,爸在一旁做保护。我在两米外站着,看小伙子踮脚,口中自言自语道,哦,看到挂钩了……然后他左手托着黄铜灯座,右手伸到灯盘与天花板的缝隙里,拽,拽,再猛力一拽,于是噗-嘣-啪-咚-当-噼里啪啦,,,
噗,灯的挂钩和铜扣脱离;嘣,桌子下面的螺丝集体崩裂;啪,桌腿大劈叉,桌面猛烈拍击地面;咚,小伙子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当,他手里的老吊灯蘑菇头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蘑菇头碎了,里面的灯泡也碎了。
当时是天花板往下掉灰,碎灯泡往上冒烟,妈妈“啊呀”爸爸“哎呦”,外加小伙子一声长嚎,场面的热闹劲儿就别提了。我强烈晕眩中,,,
等到大家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妈妈赶紧去慰问小伙子,爸爸和我则打理残局,将破桌子和破灯都拿出去,收拾心情继续安装。
后来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现在的吊灯安装都很简便,无非在天花板上钻两个孔,接好线,拧拧螺帽而已。安好灯后检验效果,客厅雅致温馨,卧室通透明亮,爸妈都很满意。由于客厅的新吊灯悬垂距离比较短,视觉顿时空阔起来,仿佛整个房间加高了十几厘米,这倒是我买灯时没有想到的副作用,堪称意外之喜。最后,又给了小伙子50元钱的小费,算是对他那一跤的安慰。小伙子倒很憨厚,推让了一番,脸红红地接了,道谢走人。
当晚老姨也来了,我们就在新吊灯下面大吃了一顿以作庆祝。酒足饭饱,大家沏了一壶茶围桌聊天,爸爸忽然一拍大腿做惋惜状:哎呀,下午卖掉的那个老吊灯,里面还有三个没摔碎的灯泡呢!咳,忘了拆了――哈哈,不愧是处女座的老爹呀。
一夜好梦。
清晨在闹铃声里睁开眼,老妈已经坐在沙发上欣赏吊灯了。见我醒了,她老人家悠悠地说:唉,我那老吊灯啊,好好的咱就不要它,它生气了,用那么惨烈的方式走了……还把我的桌子也带走了……
晕,我老妈这想象力,也太强悍了。大早晨的说得我头皮发麻,赶紧劝解道:摔就摔吧,碎碎平安。再说,您想想,要是那小伙子安装新吊灯的时候摔下来,不是更糟糕嘛。
老妈想想,说,也对。得,不想了,吃早点去。
我翻身下床:就是,赶紧吃早点,我饿了,吃完了找闺蜜逛街去。
后来呢?后来你大概猜到了――接着逛家具城去吧,我得赶在回北京之前,把新餐桌给他们买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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