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在这次相亲以前，我对物理老师们一直保持着敬畏交加的心情。如果说数学课对我而言是惊悚片，那么物理课就是悬疑片，面对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我总是处于一种“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心理状态，面部表情比屈大夫还苦闷彷徨。

    想到这次居然要和一位物理老师见面，我不由得感慨着命运的神来之笔，前几天还和闺蜜吹嘘说“我这个人不信邪，越怕什么越要努力征服它”，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理论结合实际的机会。

    接到师娘的电话指示后，某个云淡风轻的周六，在我家对面的小花园里，我和物理老师接上了头。

    见面，这位老师就给了我一个颠覆性的第一印象。我上学时，物理老师的衣着打扮都颇为严肃，甚至有点老气横秋的感觉，而眼前这位，却穿着碎花短袖衬衫和一条看不出质地的黑裤子，外加一双落了灰的黑皮鞋，相貌也是虎头虎脑――别说我想象中的物理老师了，就连体育老师都不像，倒貌似我家楼后市场里摆小摊卖游戏机的待业青年。

    我们彼此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沿着卫津河，自东向西的溜达起来。两人随意地交换了点情况，无非是家庭、工作、生活等等。为了减少初识的距离感，我主动交待说：

    “其实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有机会当老师的，甚至连中学的试讲都通过了。但是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性格更适合做企业，所以就放弃了一个机会。如果我当初选择做老师，现在我们就是同行了。”

    这位物理老师停下脚步，偏着头看看我，嘴角带了一丝笑容地回答说：

    “咳，你要当上老师，也就是个历史老师。在我们这些物理数学语文老师眼里，你们历史老师不过就是一碟子菜码*，有没有你们，照样吃打卤面。”

    晕，姑且不论他对历史老师的藐视，单从这句答复上，我已经感知了这个人的愣头青性格――我明明是礼节性地表示友好，他却毫不犹豫地给我来了一棍子。

    我没再就此发表什么言论，两个人沿着河流继续往前走了几分钟，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几句。抬头看看，发现已经到了南开大学的侧门，我想了想，提议说：到南大里面走走吧。

    说是走走，其实是为了找个地方歇一歇。为了搭配那条粉裙子，我穿了一双细带的高跟鞋，走了一段路以后，我的脚已经开始报警，而周围又没有快餐店和咖啡馆，唯有进南大找个石凳坐一坐了。

    沿着林荫路前行了数百米之后，总算走到了新开湖。因为是周末，大学里的人并不算多，湖边也空落落的，我们两个人挑了一张还算干净的石凳，并排坐在树影里。

    清凉的风掠过来，吹在我身上。因为刚才的“菜码论”，我们之间的气氛有点淡淡的僵硬，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我无聊地看着学子们在湖的对面骑车来去，他在我身边，两手撑在石凳上，也在东张西望。

    坐着坐着，我忽然感觉到石凳以一种匀速的节奏颤动起来，哒哒哒，哒哒哒――这种感觉在电影院里有过，彼时，我身后的先生正把脚蹬在我座椅下方，象发送摩尔密码似的忙乎个不停。没想到，今天我又重温了这种感觉。

    我斜着眼睛看了看物理老师，他正直勾勾地瞧着前方，目光空洞，丝毫没有感知到我的不满。我又顺着他的身体向下看，发现人家不知何时已经把两条裤腿卷到了膝盖上，露出一双锦纶丝男袜，和两条毛茸茸的粗壮小腿，那穿着黑皮鞋的脚，脚尖着地，后跟正颇有节奏地抖动着。我强忍反感暗自思忖：这毛茸茸的腿，是不是上海话里“毛脚女婿”的来历哈？

    我咳嗽了一声，又顺势瞪了他一眼，他倒还算知趣，楞了一下，就马上停止了抖动。

    这个人可不能考虑。我一边用意念在他脸上写了一个红色的“0分”，一边琢磨着如何一次性把这场倒霉的相亲收尾――根据经验，凡是打着相亲旗号见到我的男士，在临别的时候都会朝我索要电话号码，并且通过各种渠道表达出继续联络的希望。可是这个愣头青的毛脚，实在招人厌烦，我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也对我产生反感，从而实现双方拉倒的圆满结局。

    接下来的交流时间，我一改十余年来谦逊温和的交流方式，和毛脚物理老师进入一种怎么别扭怎么聊的状态。

    他说他喜欢吃肉，我就说我只喜欢蔬菜，还专门吃生的，家里面往往五六天都不动烟火；

    他说他喜欢看恐怖电影，我就说我每周都听音乐会；

    他说他喜欢摇滚乐，我就说我超迷邓丽君（可惜那时候费玉清不出名）；

    他说老师的待遇一般，我就说我的计划是三年买别墅；

    他说他两天换一双袜子，我就说我上下午要穿不同的高跟鞋……

    终于，这位毛脚物理老师从石凳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我：

    咱们就聊到这儿吧！

    得知我给了物理老师0分，我那位可敬的系主任感到很惊奇，他在电话里劝我说：

    “恋爱这种事嘛，是要两个人多接触的，一次见面说明不了什么，啊，你还是再了解了解他吧，据我所知，这个人不错，工作上很努力的。”

    “嗯，他是以他的工作为荣呢。”我一边喝着西瓜汁，一边跟系主任转述了他的菜码论。

    “简直岂有此理！”教《中国通史》半辈子的系主任，在电话那头猛地喊起来，“你不要他，做得对！等着，过两天，我让你师娘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菜码：京津方言。此地人家吃三鲜打卤面，通常要搭配一些豆芽、胡萝卜丝、菠菜、青豆、炒面筋等等，随意拌入打卤面，来增加色香味。这些搭配的小菜就被称为“菜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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