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努力

 

就好像被推上了法庭的嫌疑人，苗木站在所有视线交汇之处，承受着汇聚在他身上的质问和怀疑。高高在上的特别审查组，穿着清一色的黑西装。十神和雾切并不在其中，看来是为了“避嫌”而从组中剔除出去了。没有一个人站在苗木这边，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甚至是向他投来一丝同情。即便如此，苗木还是孤军奋战着，就像学级裁判时一样，不放弃希望地进行着说服。

“好了，苗木诚部长，你的汇报我们已经明白了。在对你汇报内容的真实性和客观性进行判断之后，我们决定派遣调查组前往贾巴沃克岛进行实地调查。”

“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苗木诚部长。按照惯例，我们本该让你把那名女性送交过来的，希望你明白。”

“好了，你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前往调查的日期我们会另行通知，在此之前就请你和你的实验品们好好进行准备吧。”

苗木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已经没有人在听了。

“我明白了。”他垂下头回答，“我会好好准备的，希望能够给予你们的调查以满意的结果。”

 

暗色的景致逐渐退去，苗木取下戴在脸上的全息眼镜，向围拢过来的同伴们露出满怀歉意的笑容。

“大家，对不起……机关还是决定要派特别调查员过来。”

 

日向在病床前坐了一整天，腰都有些不灵活了。今天是进入准备状态后的第三天，距离机关的特别调查员到达还有不到两日。在因为机关的决定而陷入慌乱的大家面前，苗木将右手贴在胸口，郑重地说：“虽然机关对我们并不信任，但是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余地了。如果我们能够好好向他们解释新世界系统所带来的希望，也许可以让他们对我们的看法有所改观。所以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我们必须一起努力才能度过这个难关。”

于是，重新振作起来的大家，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而忙碌起来。每个人都明白，这是拼上了同伴的性命与自己的未来的战斗，是绝对不能输的战斗。

今天轮到日向陪西园寺说话，虽然和同伴们一起努力了好几天，西园寺的状态却并没有显著的改善。少女愿意正常的进食，却几乎不说话。这并非是由长时间沉睡引起的语言障碍，单纯因为她不想说话而已。这样的西园寺，会让未来机关的调查员怎么考虑呢？事实上，日向对此毫无信心。

 

“日 向君辛苦了~~”苗木令人安心的声音，稍微慰藉了日向的不安。日向疲累地在床上坐下，苗木倒了水拿过去，然后靠着日向也坐在了床上。

日向一边喝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苗木，虽然苗木的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通过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传来的，是与以往不同的重量。

（苗木他……果然也在不安着吧……）日向想着，伸手搂住了苗木的肩膀。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苗木离开日向，站了起来。

“抱歉，日向君，赶紧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苗木转身看了看桌上屏幕还亮着的电脑，“会稍微睡得晚一些。”

“这样啊。”日向也从床上站起来，摸了摸苗木的脸颊，又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别搞得太晚了，对身体不好。”

在浴室里脱下衬衫的时候，日向在袖子上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不像是清洗液或者浴液的香味，也不是花香或者香水，日向觉得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苗木身上的吗？）日向漫不经心地想着，将衣服丢进了装脏衣服的篮子里。

 

日向又做梦了。

 

坐在白色的床褥上，头部被纱布和固定网袋包裹着，红色的双眼呆滞地直视着前方的，是日向创，被梦见的日向创。

站在床边的，没有人能看见，什么也做不了的，是日向创，做着梦的日向创。

门外传来说话声，一个声音是熟悉的，一个声音是陌生的。

“请问，日向前辈是在这间病房里吗？”熟悉的声音问道。

“是的，不过他不会见访客。”陌生的声音回答。

“这样啊……”熟悉的声音似乎有些失落，但是依旧不甘心似的询问道，“那个……我听说日向前辈摔伤了头部，请问他现在好些了吗？”

“他现在没什么大碍。”陌生的声音无感情的、硬邦邦的回答。

“是吗，那就好……啊，对了，能不能帮我把这盆花交给他呢？日向前辈很喜欢花，看见生机勃勃的花朵，日向前辈一定也能早日精神起来吧。”

“好的，你可以回去了。”

被毫不留情的逐客，门外响起离开的脚步声。很快，门开了，身穿白色大衣的陌生人走进来，他右手捧着一个小花盆，里面有一丛开得很精神的雏菊。

“日向创的朋友带给他的，你自己看着办的。”陌生人把花盆放在床头柜上，转身离开了病房。

安静的空间里，床上的日向缓缓地将双目转移到了花盆上，他盯着那个栽种着雏菊的小小的陶土花盆，无声无息地注视了很久，然后，他猛地挥手，花盆连同花朵一起从床头柜上飞出，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碎裂的陶片、四散的泥土、折断的花茎。这些东西脏兮兮地混在一起，落在日向的脚下。还有原本系在叶片上的小纸牌也一并落在了地上。日向低下头，看见了写在上面的字：

【祝早日康复

        

      苗木诚】

 

日向满身冷汗地惊醒，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距离机关特派调查员来到，只剩下不到24个小时。

苗木背对着日向蜷缩在被子里，仍然睡着。比苗木醒得早的机会并不多，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着7:35，已经到了早餐的时间了。

“苗木，该起床了。”日向摇晃着苗木的肩膀，后者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却似乎并没有清醒过来。

“这几天一直都在熬夜……”日向无奈又心痛地摸了摸苗木睡乱的头发，给他把被子盖好，“继续睡吧，等会我去给你把早饭拿过来。”

在日向刚刚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突兀地响了。打开门，迎面便是左右田的大喊大叫。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好了！！！大事不妙了！！！要完蛋了！！！”

“你给我冷静一点！”被吓了一跳的日向一把揪住左右田的领子用力晃动了两下，成功地令他闭了嘴。

“发生了什么事？你说重点！”

“不、不见了！”左右田慌乱地手舞足蹈，“西园寺她不见了！！！”

“哎？你说什么？！”问出声的不是日向，而是房间里的苗木。他似乎被之前的门铃声和左右田的咆哮吵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左右田不顾日向的阻拦冲进屋里：“昨晚是终里陪她睡觉的，那家伙说她一早起来的时候人还在床上，等她跑出去锻炼了一阵回来，床就空了！洗手间也不在，平时不穿的和服也拿走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其他人都到处去找了，我看你们没来，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们。”

“我知道了，你们都去哪里找的？”

“终里和九头龙分头在岛的边缘搜寻，索尼娅在设施内部找，我负责住宅区。”

苗木点点头，翻身下床：“日向君，我们也赶紧去找吧。”

 

“西园寺究竟会跑去哪里呢？”日向站在天台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苗木趴在天台边缘，探出头去向远处眺望。

“日向君，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效率太低了，我们还是分析一下西园寺小姐离开病房的原因吧。”

日向点点头，靠着护栏在苗木身边盘腿坐下：“她是不是想要离开贾巴沃克岛？”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岛上并没有可以让她离开的设备，终里小姐和九头龙先生对岛边缘的搜索也没有什么结果吧？”

“排除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另有原因咯……”至于最坏的情况，日向并不想去多想它，在这一点上，苗木似乎也持赞同的态度。

“嗯，先不要考虑最坏的情况，想想别的理由吧。”

“别的理由的话……”日向托着下巴思索着，“西园寺醒来之后就基本没有离开过病房，她对岛上应该不熟悉才是，会不会还留在设施内部呢？不过索尼娅也检查过一遍了……”

“搞不好确实是这样呢！”苗木突然提高了声音，“搞不好西园寺小姐真的还在设施内部呢！”

“哎？哪里？”

“设施内部，大家沉睡的地方呀！除了病房，西园寺小姐就只在醒来的时候在那个房间待过，说不定她回到那里去了！”

“她回去那里做什么？”日向不解地皱眉。

“日向君不是说她虽然不记得在新世界程序里发生的事情，却似乎留有那些事情对她产生的影像吗？”苗木伸手比划着，“你看她把她那时候穿过的衣服也一起拿走了，会不会想起了什么呢？”

“你是说她恢复对新世界程序的记忆了？”

“并不是没有可能啊，日向君你们从程序里脱出的时候，不就全部都留下了记忆吗？而且如果是索尼娅小姐每天早晨都会去探视的地方，那么她知道西园寺小姐不见了这件事就是刚从那里离开不久，很可能不会马上就找回去。”

“这样说到是很有可能。”日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走吧苗木，我们去那里找。”

日向一边用岛内通讯装置通知其余的同伴，一边跟苗木一起赶到了位于地下的试验监护室。当自动门向一边打开，西园寺日寄子身穿和服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日向叫了她的名字，站立在小泉真昼沉睡的生命维持胶囊前的少女缓缓地回头，脸上满是泪水。

“我想起来了……”西园寺对日向和苗木，以及随后赶来的大家说，“我想起自己来到这座岛上的事了。我……和大家一起睡进这些棺材里，一起进入那个噩梦中……有人让我们自相残杀，小泉姐死了，还有好几个人都死了。再然后，我也被……”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少女的脸庞滚落，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可是为什么我醒来了，为什么只有我醒来了？！！”

 

沉默，让人难以忍受的寂静。西园寺的情况与日向等人相差甚远，没能走完全程的少女，中途在目睹了数起杀人与处刑之后，又以惨遭杀害的方式退场。一旦这段记忆在头脑中苏醒，恐怕心中更多的是绝望和恐惧吧。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哭泣的西园寺。日向紧紧地攥着拳，在心中斥责着自己的无力。然而九头龙冬彦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会醒来，”他说，“也许是因为你从心底希望活下去吧……”

带着一丝自责的表情，九头龙继续说道：“我被卷入佩子的处刑那一次，我原本是想至少陪她一起赴死的。可是最后，她放下刀抱紧我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希望。她从心底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就想，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要死，哪怕仅仅是为了佩子的希望，我也要活着出去。结果……我得救了，虽然得救这件事可能只是运气好，但是在那之后，我一直用这个信念支持着自己，即便是佩子一直没有醒来的现在，我也确信我必须活下去。”

九头龙停顿了一下，他抬起一只手郑重地按在胸口，双眼直视着西园寺，对她说：“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少女愣了数秒，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就像她曾经在悲伤时经常所做的那样。索尼娅走过去，温柔地将哭泣的西园寺抱在怀里，抚摸着她披散着长发的背部。

 

仅有两人坐在餐厅里时，日向似乎要将一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似的，大口喝下瓶装的柠檬汽水。

“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好，不过西园寺的情况竟然赶在调查员来到之前好转了，真是不可思议。”

“应该是大家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吧。”苗木的面前也摆着同样的汽水，不过他只用吸管喝了一小口就没再碰过。

歪着头看向苗木，日向眯起眼睛半开玩笑地说：“其实说不定是因为苗木你超高校级幸运的能力生效了。”

“才不是呢。”苗木笑着摆摆手，“如果什么好事都算作幸运，那也未免太凄惨了点。而且即便真的有幸运加分，没有努力的基石也是没用的。”

“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依赖自己的能力啊。”日向直起身来，挠了挠头发，“和那家伙完全不像呢。”

“那家伙？啊，你是说狛枝君吗？”

日向点点头：“他非常相信也非常依赖自己的能力呢……”

“没关系的，日向君。”苗木突然伸出手去抚摸日向的头，“狛枝君也一定能够顺利的醒来的。他也一定可以找回希望的。”

日向有些惊讶地看着苗木：“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他醒来的事？”

“因为我是超能力者……”苗木偏过头，对着一脸不可思议的日向露出柔和的笑容，“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知道日向君一直都在期盼着同伴们的苏醒啊。”

 

本以为白天表现出来的疲惫和没有食欲是因为太过紧张，然而直到夜里被身旁不安稳的呼吸声吵醒，日向才发现苗木的体温高得有些吓人。

 

第三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