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

——写给诗歌自选集《世间所有的秘密》

刘年

1

擅长后悔，是这本《世间所有的秘密》的来历之一。

一直想出一本让自己不再后悔的书。

2

除夕夜，他们边看春晚边打麻将边吃菠萝蜜，我悄悄对妻子说，心慌，想去张家界写作了。元宵节，刚吃完团圆饭，我又对她说，心慌，想去张家界写作了。两次，都有雨和烟花。一个人骑着摩托在漫天春雨和漫天烟花中赶路的时候，觉得人生也是一场盛大的花事。从永顺到张家界，89公里。在永顺，他们叫我阿福，我微笑点头，圆润得体。到张家界，进了无事溪边的柳园1501房间，关上门，打上反锁，喝了咖啡，开始坐在电脑前修改诗歌的时候，就成了刘年——多疑、冲动、自大，笔下有刀斧，眼里不容沙。反复地修改，出了书的也改，大多数的修改，还是做减法。减掉冗长、做作，减掉戾气、恨意，减掉暗器和毒素，让诗歌往简洁、自然、野性、隽永方向去。与此同时，诗歌也在修改我，也是做减法，减掉社交、朋友、欲望和琐事，方向和诗歌大致一致，往简单、自然、随性处去。经常几天不下楼，只要米袋里有米，冰箱里有辣椒和干鱼。

3

天门山真好，每天都在那里。

变幻的时代，有样旧物，等在原地，多少会让人心安一点。我会因她想到坚守、誓言、永远、永恒之类的，人们越来越不肯说，越来越不肯写的大词。

某个早上，外面有异响。赤脚下床，打开窗帘。

风雨中，那块高达1518米牌坊一样的巨石，竟然不见了。

4

感觉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是这本书来历之二。白发急剧增多，咖啡和茶越喝越浓，精力却越来越差，记忆力越来越差，好奇心、激情也越来越淡。某夜，带着惊喜，点开了一篇文章《有哪些经常熬夜但可以防止猝死的办法》，正文劈头盖脸两个斩钉截铁的大黑字——“没有”。无法戒掉夜，饮食没规律，又爱骑摩托长途旅行冒险，我觉得应该防一防猝不及防的死了，于是，开始从头整理以前的诗歌。

5

前些年，只喜欢秋天的萧瑟。觉得春天太闹，脂粉味太浓，夏天长痱子，冬天又长冻疮，现在，四季都喜欢了，只要是时间都喜欢，失眠的垃圾时间也喜欢，巴不得一天有三十九个小时。晚上看书，点起了蜡烛。烛光比灯光要柔和得多，烛光下的万物，有古典油画般的明暗，而且那种垂泪的越来越短的样子，很适合写诗和改诗。写不出来的时候，盯着她看，也不觉得刺眼，盯久了，她不好意思一样，会动一动。最近总爱念叨这两句诗，念经一样念。“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拿着蜡烛去找手机，经过镜子，惊了一惊——镜子里古典油画一般的，竟然是二十年前的父亲的脸，怯懦谨慎的表情都很像。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焰苗摇起来，想起“人死如灯灭”的古话，连忙用手呵护，没来得及，蜡烛灭了，镜子和书架不见了，手不见了，自己不见了，整个世界都不见了，那一刻，我的慌张无人知晓。

6

如果上天允许留下一件事物在我眷恋的人间，就目前的想法，我会毫不犹豫地留这这本自选集《世间所有的秘密》。这本书是我前半生诗歌写作的总结。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编辑，并进行了大量的修改。选的都是自己满意的诗歌。全书分四辑，377页，371首诗。很多朋友以为我是一个邋遢肮脏不修边幅的人，其实我是有洁癖的，这就是本沾染了洁癖的诗集——连序和跋都是自己的诗。让我惊喜的是湖南文艺出版社，除了字词的校对，竟然没有没作任何删改。我喜欢改诗，发表的也改，成书的也改。这本书中的作品，以后再也不会改了。我准备松一口气，告别过去，好好地清零，以便轻松地面对未来的写作。想必，这些被我改怕的诗歌们，也会松一口气了吧。

7

有杜鹃在人间的某处叫，无缘无故地叫，仿佛来自我的灵魂深处，反复地叫，啼血一样地叫，叫出了酸楚，叫出了咒怨。似乎在以一已之力，对抗雷声、雨声、水声、武陵山大道上重型卡车的呼啸。凌晨两点，这座五十万人口的城市，都认输了，睡去了，它还在不依不饶地叫。据说这种杜鹃，就是衔枝填海的精卫鸟的原型。很喜欢先人的传说，夸父逐日、女娲补天、愚公移山、嫦娥奔月、刑天失头犹战，那时的英雄，只管爱与恨，对与错，非与是，不去管赚与亏，强与弱，生与死。凌晨三点，我上床的时候，那只精卫鸟停止了叫唤。

         8

        如果这本书有一首主题诗，我会选这首《下辈子还当不当诗人》。“当!不学建材机械了，直接学诗当诗人 找不到好工作，做苦力也当 。拿皇冠，换我诗人的头衔，都不干。看看盛唐的李家，富丽的宫殿 墙，比监狱还高，看守，比监狱还多 弑父淫母、杀兄灭子，比监狱还黑。若一个人骑着摩托走柴达木盆地 大内高手们，有一百种方式，让我的头，先于落日落下 。不像当画家要买颜料，买画架、画布，当诗人还便宜，问服务员借支圆珠笔，在餐巾纸上，就可以写出三千佳丽宫娥，三千里地山河，不用动干戈。最重要的是，诗人可以去做上帝曾经做过但又没有坚持下去的事——赋予丢弃的事物，以光芒；赋予沉默的事物，以倾诉，甚至召唤；赋予失魂落魄的，以灵魂；赋予漂泊的灵魂，以骨肉、体温和力量；赋予绝望的，以希望 ”。

9

世界越来越虚化，渐渐地进入了梦幻泡影。

渐渐摆脱了牛顿的万有引力。

渐渐地摆脱了爱因斯坦的星光和康德的道德律。

每个即将入眠的日子，都让我感到庆幸。

-----------------------------------------------------------------------------------------

以下为广告

新书尚未正式上架。

手里有五百二十本新书，是用稿费抵的。

定价四十八元。

若要买签名版，六十元一本，包邮。

有买书者，可加我微信：L18797505109

不买书就别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