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合肥那几年(1):我是怎么混进合肥四十五中的
(2018-08-15 16:10:34)| 分类: 百味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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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申明的是,现在,我已经不在合肥了。2017年8月22日那天,我离开了合肥,将全部家当用一辆卡车拉了回来,工作关系也从合肥四十五中调入了我家乡县城的一所中学——郎溪实验初级中学。
关于我离开合肥回郎溪这件事,除了我的家人,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他们都会觉得我不是一个另类,也不是一个奇葩,而是一个傻逼。
彼时的合肥,集全省之力,已经经历了几年高速的发展,城市面貌焕然一新,经济总量逐步增长,已经将巢湖拥入怀中,终于成为滨湖大城。2016年底,合肥房价飙升,涨幅超过40%,以2016年全球房价涨幅第一的姿势进入万元时代,逐渐发展为一个准二线城市。
合肥四十五中也是合肥市最好的初中,位于一环中心地带,无论是硬件条件、师资力量、学生素养,还是教学质量、升学率,在合肥都排第一。合肥第一,也就意味着全省第一。
我从一座准二线省会城市,回到十八线的家乡县城,放弃了全省最好的初中,调入家乡县城中学。在城市化进程逐渐加快、农村青年逐渐涌入城市、城市迅速抽干农村血液的当下,我的这一行为,怎么看都像傻逼所为。他们就像一群溯流而上洄游到产卵地的红鲑鱼,而我是其中逆行的一条,孤独地游向大海。
我于2008年8月底进入合肥四十五中,2017年8月底离开,整整9年。这9年时间,我及我的家庭经历了很多,收获了很多,就像合肥四十五中80年校庆时我用微信发给她的一句话:感谢你合肥四十五中,让我历经艰辛,看见繁华。这句话浓缩了我在合肥9年的境遇、磨砺和收获,很能代表我的心情。
而我现在回忆合肥,也就没有了励志的意义(我家乡的同学都这么说),只是独自祭奠过去、安抚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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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走进合肥四十五中六安路校区(那时号称本部)的那一刻。
当时,那里是八、九年级,七年级在安庆路校区。六安路校区因为东邻六安路而得名,背靠城隍庙,北边紧邻横穿城隍庙的霍邱路,再往北几十米就是淮河路,市府广场和步行街就在那条路往东去不远的地方。六安路与淮河路两旁遍植法梧,树冠硕大,形成了遮地浓荫。十字路口修了街心花园,那儿曾是段祺瑞故居,如今,故居不再,故居之上修了“瑞园”。六安路是我上班必走的线路,那个路口也是必经之地,儿子在四十五中读初中的那3年,我用电动车驮着他,在那条路上穿梭了3年,看着法梧黄了绿,绿了黄,而“瑞园”永远苍翠。
六安路校区南边十几米是安庆路,那条路上的东端是市府广场,往西和蒙城路交口处有省博物馆、城隍庙南大门,安庆路校区的校门正对城隍庙大门。安庆路再往南几十米,就是长江路,那条路号称“安徽第一路”。
六安路校区就在这几条路围合的闹市之中,地方逼仄、市声喧杂,两个年级,36个班级,两千余学生,就挤在由两栋五层教学楼围起来的一小块地方,两栋楼之间,没有操场,没有绿地,只有三个篮球场,第三个篮球场还被分成了两半。北教学楼前的花坛里种了2棵雪松、4棵广玉兰、2棵柏树,校园西边的花坛里也种了几棵广玉兰,叶片油亮,四季常青,那儿是照毕业合影的地方,那几棵广玉兰就做了无数次背景。校门入口左边,南教学楼下,有一棵法梧,树干粗壮,上端被截断,冒了很多侧枝,不很高大,却甚是丰满,从它承受的巨大的创伤来看,它一定是这个校园里最有历史感的一个物件,它一定看见了这个校园的壮大和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这就是校园里的全部植物。
第一次走进这个校园,我就注意到了那棵粗壮的法梧,它周围的地面全部被水泥密封,看不到一点泥土,它就像是从水泥地上长出来一样。这棵树就像是一个隐喻,预示着我的未来无比艰辛,这个隐喻就让我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日后,我就给众同事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靠在四楼转角的水池旁,眼神空洞、满面愁容地抽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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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去面试的。我的这个面试资格来之不易,说来话长。
去合肥之前,我在我的家乡东夏中学教书。那是一个乡镇中学,我大学毕业就去了那里,一待就是12年,娶妻,生子,如果不是悄然发生了某些变化,我估计我会在那里工作一辈子,然后终老乡村。
彼时,我的同事中,有人获得了省级“教坛新星”,直接被县中挖走了,有人考进了县城,也有人托关系调进了县城。于是,我也就动了心思,开始参加一些比赛,拿到了一些奖,也获得了市级“教坛新星”称号。那是东夏中学最辉煌的一段岁月,学生数一度达到6百多人,一个乡镇中学,出了一个省“教坛新星”和四个市 “教坛新星”,一度传为美谈。
我也就自此产生了调进县城的想法,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跟风,离开乡村,进入县城。我还不知道外面有个更大的世界,甚至没有产生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想法。彼时,我的视野是那么短浅,我的心胸是那么狭窄。
但是,我身边的同事一个个走了,我几年都没挪窝。原因是我没托人找关系,我家世代为农,也没有关系可找。
郁郁之中,2007年,我考上了安徽师范大学的教育硕士,去芜湖脱产读书一年。快结束的时候,在网上获悉合肥市庐阳区教育局在全省范围内公开招聘教师,我就报名参加了笔试,考了第一。招聘简章要求进入复试者,资格复审时需提供当地县级以上人事或教育部门开具的同意报考的介绍信。以我当时的境况和能力,我是不可能开到介绍信的。但是,我没有放弃,还是去了资格审查现场,我把带去的厚厚一沓荣誉证书和获奖证书拿给在场管事的人看,毛遂自荐,向他介绍了我的情况。事后得知,此人就是时任庐阳区教体局局长李仲生。我的一番自荐竟然打动了他,他把我推荐给了合肥四十五中时任校长李春梅,李校长约我去学校面试,告知我,如果情况属实,她可以帮我解决人事调动问题,帮我解决所有困难。
我就这样走进了合肥四十五中六安路校区,看到了那棵长在水泥地上的法梧。
彼时,学校还没有放假,合肥市中考成绩刚刚公布,2008年中考状元花落四十五中,六安路校区一派喜气洋洋。在物理组办公室里,省市好多家媒体采访了状元班主任李德福老师。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中考状元,第一次见识媒体的现场采访,李老师红光满面,神采飞扬,面对镜头和话筒,大谈育人心得。
后来,几乎每隔一年,四十五中都会高中状元,一再引起轰动。奇巧的是,在2010届、2013届、2016届这三年中考中,竟然都是两个学生并列全市第一,同时摘得中考状元,下了双黄蛋。而这三届的老师,基本上是同一班人马,这在四十五中一度奉为神话。
我的面试合格,李校长同意要我。后来,她又帮我通过省教育厅,找到我们县教育局,解决了我的人事调动问题,把我调进了合肥四十五中。
于是,2008年8月31日,我又一次走进了合肥四十五中六安路校区,这一次,是来上班的。那棵法梧依然无比茂盛,一副洞察世事、处变不惊的模样,它目睹一个小镇青年,从乡镇中学调进省城最好的初中。我原来只想进县城,从来没想过去合肥,鬼使神差地,没能进县城,却进了省城,用平步青云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用造化弄人推脱,却显得有点矫情。
现在,我终于又回到了县城,实现了10年前的愿望。这次不是造化,是我的主动选择,是我释放了自己,和命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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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那一年我33岁,那一年,我经历了人生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过长江,第一次去合肥,第一次产生了离家的愁绪。
2008年8月31日那天早晨,雪花把我送到六安路和淮河路交叉的十字路口,我去学校报到,她去长途车站坐车回家。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我竟然泪眼模糊。我知道,那一刻,我是脆弱的。
此后的2年,我在合肥,雪花在老家带儿子,我们仨过了两年分居生活。
2010年,儿子在家乡的小学毕业,跟我去了合肥,进了四十五中读书。2013年中考,考进了合肥一中,2016年高考,考上了浙江大学。在合肥读书的6年,儿子收获的不仅是一个最好的高中和不错的大学,也见了世面,开了眼界。
而我和雪花,一直处于两地分居状态,长达9年之久。这9年中,她每隔两周就要往合肥跑一次,照顾我和儿子,一路之上,无比艰辛。
我在异乡的生活也不轻松,背井离乡,抛家弃子,独自一人去合肥闯荡,孤独和离愁像两团烈火炙烤着我的软弱和卑微。离开了小镇,就像一株麦草被连根拔起,切断了我和土地、传统、宗族友群的连接韧带。进入城市,像一叶飘萍,漂浮在半空,总是处在一种灵魂的孤独之中。
再加上不适应学校的模式,第一年的教学成绩一塌糊涂,让人笑话,心情由忧郁而抑郁,在煎熬中度日如年,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想逃离。甚至站到了最高处,想解脱。城市,竟然比我想象的狰狞。在雪花的抚慰和支持下,那一年,我终于挺了下来,渐渐适应了城市快节奏的生活和学校紧张的工作。然而,总有一种漂泊感。
儿子上大学后,为解夫妻分居之苦,我终于还是决定回郎溪,和雪花团聚。我们两的世界很小,所求不多,不求富贵,只求朝夕相处。
于是,我就像那条向相反方向游去的红鲑鱼,终于回到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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