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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莉要到女儿家通知女儿自己要重新嫁人,她信心十足地离去。庄德林在窗前注视她消失、然后下楼去寻找老刘,他要接着把那盘棋下完。
老刘还在那张石凳上端坐,他似乎正等待庄德林。庄德林距老刘几步远的时候,老刘就回过头并且对庄德林挥动着那只完好的手。
"救你也是救我白己。"
"这话怎么讲?"庄德林在老刘面前坐好,语调异常地表示自己的惊诧,那种语调没有善意。
"接着下棋吧。"老刘避而不答。
庄德林看了看棋盘,老刘的复盘准确无误。庄德林让自己暂不去想那件事,他认真观察棋局,他要尽全力下好这盘棋。这一生,他不想再下棋了。
如果自己强硬地走马三进四、则黑炮6平七保护底象, 红马反而形成孤军深入陷入重围。庄德林想了想走马三进一,老刘马上走象7进9,红棋相七进五,黑车4进2。老刘没有炮3平2打红车,红炮会失去车的保护,或被黑车横吃或死于黑卒前拱。不知为什么老刘久思后车4进2塞相眼,他只想炮打红方相尖兵,可谓拣芝麻丢了西瓜。
庄德林抓住机会车二进五,及时过河以攻为守。
老刘抬头看了一眼庄德林,庄德林很平淡地一笑,说:"昨夜养精蓄锐,今天必战而胜之。"
老刘也一笑,说:"笑到最后才是笑。"
"几十年来,老弟笑到最后的有几回?"
老刘对庄德林的咄咄逼人毫不在意,他仰着头回想了一会,说:"两回吧。"
“生—回,死一回。"
庄德林呆呆地看着老刘,老刘的脸还仰着,还在自言自语:"只能是这两回。还有别的吗?"摇头不止。庄德林马上回想起昨天夜晚,嗅觉中马上出现了那种苦涩的气味,庄德林还回想起两具失去弹性的干燥皮肤和笨拙迟缓的做爱。庄德林重新研究棋局。
庄德林的思路不能很快清晰,他耳边一直响着老刘的话,老刘的语调让庄德林体验到一种深不可测的伤感,或许每一个老人都会有类似的心境。老刘呢?如果他是一个能讲出“生一回死一回"的人,他的空虚和伤感必然是深不可测的。庄徳林的心脏疼痛了一下,他知道这次疼痛发端于同情的心境,他命令自己要坚强些,必须坚强些。应该学习犹太人,犹太人为了复仇,历时几十年在世界各个角落搜寻当年的纳粹战犯,这种复仇是人类对正义的维护也是对上帝的回报。庄德林不能判定自己的目的是否和正义有关,他只为自己的心灵负责,他只为自己不幸的亲人负责,他不会被一个偶然的人性假象所迷惑。
庄德林的精力渐渐集中到棋盘上,他为自己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感到自豪,这种自豪感使庄德林思路敏捷。
老刘走车1平2,庄德林炮八进二威胁中兵。黑车2进2走了过于稳健的一着。庄德林兵九进一,老刘炮三进三打吃象角兵。但已太晚了,他的车和炮都已经落入庄德林的陷阱之中。庄德林此时已经预感到自己有取胜的希望。"笑到最后才是笑!"我要记住这句话,不能松劲。
"我从来没有笑到最后的机会。"老刘突然说。
庄德林看着老刘,努力让自己的心情远离老刘。"我总是不走运,几十年都不走运。"老刘继续说,他的眼睛看自己手中的棋子:"遇见你,大概是我的运气来了。"他说。
庄德林的头轰然响了一声,他又开始感受到那种数日前屡次袭来的恐惧和寒冷。庄德林在老刘的语气中听到了死亡的欢呼声,庄德林觉得老刘的尖头顶在阳光下像刀刃一样杀气逼人。“这话什么意思?"庄德林的声音紧张得嘶哑。
"你大概是我等待了几十年的人。"老刘平淡地说。
"这话什么意思?"庄德林的声音嘶哑。
"你一定能了却我的最后心愿望。”老刘说。
"你让我糊涂了。"庄德林接连咽口水,他喘不上气。
老刘伸出手拍了拍庄德林僵硬的手,他嘿嘿嘿笑了几声。庄德林的心脏又要挺不住了,他颤抖着掏出药丸,抖抖索索塞进嘴里,他狠狠咬碎药丸,药丸粪便一样的气味使他意识到自己活着。他又听见了老刘的说话声。
"你最终会明白的。"他又拍拍庄德林的手,他的手又凉又湿, 像蛇一样让人恶心和害怕。"而且,用不着太久。"他又笑了。
庄德林的呼吸平缓下来,他迅速清理自己混乱的思路,结论出自己将面临危险,这种危险较之几十年前更加可怕。庄德林深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他说:"我现在就想知道。"他用手把棋盘推开,直视老刘。
老刘把棋子一枚一枚装进口袋,"不到时候呢。常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什么都报。”
庄德林无言以对。他想不出这家伙有什么要报的,真是恶狗先咬人恶人先告状。庄德林几十年和书桌和学生打交道,缺少对付无赖的手段。看着老刘不慌不忙收拾棋子,想不出任何办法占上风。灵机一动,决定破釜沉舟一搏而有结局,他不想再捉迷藏。
“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大连师范学院支左?"
"没有。是在师范学校。中专。怎么啦?"
"你撒谎!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你不敢承认,是因为你害怕!" 庄德林伸长脖子凑近老刘。
老刘略微缩缩脑袋,笑眯眯说:"你有毛病啊?我一句也听不懂。"
"你听懂了!第一天你见了我就知道我是谁,所以你棋也不下就跑了。""我跑了?笑话!""不是笑话。你怕我认出你你就跑了。你不敢肯定你遇见的人是谁,于是你做了棋盘,你在这儿等我,你去我家里。你看了照片之后知道我就是那个人。对不对?"
老刘站起身,说:“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转身就走。
庄德林一把抓住老刘的肩头,老刘站住,背对庄德林说:"你放手!"
庄德林更用力抓紧,他觉得自己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我说得对不对?回答我!”
老刘的手弯过来拿住庄德林的手,庄德林觉得自己的指头要断了,他不得不松开。"这家伙真有劲,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死我。"庄德林顿时感到心灰意冷,但他的脸上依然保存着凛然之气。
老刘慢慢转回身,他揪住庄德林汗衫的领口。庄德林差一点被这家伙揪离地面,庄德林两只手使劲掰扭,但揪着领口的手像钢筋一样坚硬,庄德林觉得自己快要给老刘勒死了。他觉得自己被老刘漫不经意就拎过去,老刘的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脸上,老刘发臭的呼气直冲进他的鼻孔。庄德林突然从老刘的眼睛里看见了杀气,他顿时吓得狂喊一声:"救命啊!杀人啦!"
肯定是喊声憋在喉咙里,远处游玩的人毫无反应。庄德林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喊都喊不出了。庄德林的心脏又开始闷疼。"用不着杀,我自己就把自己杀了。"庄德林想。
老刘盯住庄德林恐怖得发灰的眼珠,说:"再这样装神弄鬼,我就捏死你!"缺了一根半手指的手伸进庄德林衣袋,掏出药丸塞进庄德林嘴巴,"多活几天吧。"松了手转身就走,庄德林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老刘走出公园,两手捂住脸嗯嗯嗯哭起来,接连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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