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

我停了下来，盯着他，大有责备的神色：“精神病患者，会忽然痊愈，这不是罕见的医例。”

我知道那种病房的情形，例如为防病人自己伤害自己，房间的墙壁都铺上了软胶，窗、门上皆有铁栅之类，无疑是一间囚室，真正严重的时候，甚至还要把病人固定在床上。

费勒点着头：“他提出要求，恢复了简单的讲话功能，这证明了他情形大有好转，可是……你本人来了，他也不认得，一样打你──”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听出他话中大有漏洞，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甚么意思，在我之前，还有不是我本人来过？”

我吹着口哨，吹的是一首英国古老的民歌，这首民歌的曲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囚禁盟军的战俘营中，十分流行，曾不止一次被用来作为战俘逃亡时联络的信号。如果郑保云也懂得的话，一定可以知道我是叫他耐心等待一下，快“天亮”了。

我知道这种狗有极其特殊的本领，可以分辨出超过六千种不同的气味，而一种气味被它闻过之后，就算隔上一年，它也可以记得起来。
　　这时候，他们闻了又闻，未免有点反常，那牵狗的人，也神情疑惑。

高温能把石头变成粉末。听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如果温度超过摄氏两千度，就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费勒又吸了一口气：“怪异之极，布片上的血，根本不属于任何类型，连最稀有的Ｐ、ＭＮ、ＲＨ等等都不是，他的血型，在人类的医学史上，竟然没有记录，根本无从分类。”

我咽了一口口水：“这……会不会是……血早乾了，所以化验不出来？”
　　我的问题自然十分幼稚，费勒立时摇头，我只好道：“只是血型无法分类？别的没有甚么异样？细胞……都正常？”
　　费勒凝视着我：“你是早知道他有异于常人？”
　　我吃了一惊：“真有不同之处？”
　　费勒点了点头：“是，红白血球的比例完全不对，白血球多得惊人，普通人在这种情形下，早已无法生存。”
　　我又想起，郑保云的父亲一生之中，只生过一次病，那自然是由于血液中白血球多，消灭细菌的功能也强的缘故。

费勒反对：“可是他第二阶段的身体变化，和地球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外星血统的遗传因子，以强势压倒了地球血统的遗传因子。就像一半黑人血统一半白人血统的混血者，必然像黑人多于像白人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有许多人有外星血统，又何必歧视？就把他们当作地球人好了。”
　　费勒叹了一声：“怕只怕血统会影响思想，影响遗传。移民到了外地的中国人，不是隔上三五七代，总还自称是中国人吗？”

我只觉得他身子僵硬之极，脸上神情怪异莫名，双眼向上翻，本来很有神采的眼睛，竟翻白得看不见眼珠，那是一种严重的痉挛现象，他颈部以上的肌肉，如果处在这种肌肉痉挛现象中久了，极可能窒息死亡。
　　在那一霎间，我也不禁有点手忙脚乱，一面拍打着他的颈部，一面在他的头顶轻轻弹出了一指。
　　在那种情形下，适度地刺激他头部的主要穴道，大有作用。他本来几乎已经闭过气去，经我拍、弹之后，有了急促的气息，可是口角仍然有白沫涌出来。
　　像这种突如其来的痉挛，一般来说，只有癫痫症的患者才会发生，费勒这时的情形，也有点相仿。
　　不过我却知道，就算他突然癞痫病发作，一定也是受了极度的惊恐或刺激所致，那极度的惊恐和刺激，自然是来自病房之中。

郑保云无意识地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他来自天龙星座的一颗四等星，天龙星座在大熊座和小熊座之间，武仙座之北，仙天座之西──”
　　我忙道：“不必去研究它正确的位置，那有甚么意义？”
　　对我来说，不论是甚么星座中的一颗甚么星，全是一样的，所以我听郑保云说得那么详细，就自然而然，打断了他的话头。
　　可是我却忽视了一点。
　　郑保云以十分错愕的神情望着我：“甚么意义？意义重大之极，我父亲从那里来，这……这……我也是那里的人，那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的星，是我的根，是我生命之源。”

地球人接收外来讯号的方式，讯号必须转化为音波（可以听），必须转化为实体、文字或图形（可以看，可以触摸），而绝不能直接接收。

我声音十分虚弱地问了一句：“这种……思想上的直接沟通，难道竟不受距离的限制？”
　　郑保云不经意地回答：“如果在同一个星体上，哪有甚么距离的限制。”
　　他是回答得不经意，我的震惊程度也越甚，同时，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责怪我这个地球人真是又土又笨，他是外星人，“距离”这个概念，对他来说，是星体和星体之间的差别，而对地球人来说，距离至多是亚洲和非洲之间的差别，观念大不相同，难怪他会对这个问题不重视。
　　另一点便我心惊的原因是：他那样说法，等于间接在告诉我，有他的“族人”在地球上。

我看到郑保云有忧郁的神情，就向他分析：“令尊的行为，如果只是不容于绝大多数人，那不一定是背叛。地球人历史上，有许多伟人都是当时不容于大多数人，如以拯救人类为己任的耶稣基督，如科学先驱哥白尼，数不胜数。”

（这种对话方式，乍一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其实也不算太复杂，基本原理，和现在极其普遍的利用电话交谈并无不同。）
　　（声波变成电波，电波在经过传递之后，再还原为声波，这与人们能在电话中交谈的原理相同。这种原理，这种通话方式，说给两百年之前的人听，一样不可思议。）

看来天龙星人的犯罪本能，和地球人伯仲之间，难怪地球是适合他们生存的星体。
　　我在想着，郑保云已经说到这一点了：“结果，发现在地球上，生存环境几乎和天龙星一样。”
　　我忍不住问：“天龙星人为甚么要另寻星体？天龙星太小了，挤不下？”
　　郑保云闷哼一声：“你是地球人，你应该十分了解是为了甚么？”
　　我一扬手：“贪婪，还会为了甚么？”
　　郑保云立时承认：“贪得无厌，扩张，无尽止的欲望……这些，地球人和天龙星人是难兄难弟……”

天龙星人可以轻易知道地球人的思想活动，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思想活动，也可以作伪，真正想做的事，想都不会想，而不想做的事，想之不已，那么，天龙星人获得的一切信息，就都只是错误资料！

我当时闪过的念头是：四方形有四边，射中自己的机会，只是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比著名的俄罗斯轮盘的六分之一死亡率，危险性大得多，可是这时，非拚一下不可了！

那人神情有点活动，但是也更苦涩：“你不会相信我，你一定会日日夜夜提防，到后来，你会忍受不住，会杀我！”
　　我本来想解释几句，但一转念，我现在占足了上风，何必向他去解释，我冷笑：“你可以选择现在我下手，还是若干时日之后，我再下手──”
　　我说到这里，陡然变色，现在我如不下手，下一分钟，他就可以向我反攻，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也陡然脸上变色：“我不会对你怎样……你的妻子在哪里，也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令她再出现！”
　　我压低声，知道他刚才在刹那之间，接收到了我的想法，所以才大是惊惧。留他在，等于是留下了一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知道我在想甚么的人，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在那一霎间，“下手”还是“不下手”，不断地反覆地想，那人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红，因为我一个意念的决定，都可以决定他的生和死！

白素神情有点黯然：“生物缺点最特出的是……生物不能突破血统的束缚！”
　　我望向她：“你指生理上的束缚，还是心理上的？”
　　白素喟然而叹：“有甚么不同？”
　　我呆了片刻，血统的束缚，实在没有生理上和心理上之分，都是一样的，那是所有生物的一种生命形式，不要说无法突破，连改变都在所不能，要是能改变的话，那么，这种生物便不再是这种生物了！
　　（这句话念起来有点赘口。）
　　而这种生物，如果不再是这种生物，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一样有另一种生物的血统框子，将之围在其中，从一个框子跳进了另一个框子，这样的改变和突破，又有甚么意义可言？

岩洞可能在海底，超过两百公尺，人自然可以向上升去，但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降压过程，不然，冒出水面的，将是我和白素的尸体！

我才想到这里，他就向我摇头：“主要的，不在于我有甚么血统──就算我是百分之一百天龙星人，只要我一出世就在地球生活，我也必然是地球人，不是天龙星人！血统十分无形，有时能引发起一阵激情，但当你想到你根本无法单凭血统生活，你就不会再重视它……。”

我的感想评论：2011.06.22

这是《尸变》的续篇。我敢肯定，当初倪匡写《尸变》的时候，没考虑过续集的内容。现在过了十几年，竟然可以换个思路，前后衔接得很完美，把当初没交代清楚的细节、原因全都自圆其说了，看上去毫无接痕，而且现在的写作水平比以前进步！他能够展开，分层次、分不同角度写事，最后有联系、有对比，使主题升华。

这篇文章很紧扣主题，时不时都不忘提及血统，时刻提到因为血统而有各种不同的原因及结果。

郑保云是外星人与地球人的结合体，他的血统一半一半，所以这就使他很矛盾。他在地球长大，内心向往生存于地球，可是血液内有一半外星的因子。他的身体构造也变化明显。他看了父亲留下的说明，当场决定选择做个外星人，可是不代表喜欢那个星球。他的境地不是很好，回到那个星球，别人不会当他一回事，只会当他是观察品来研究，若在地球，却可以有超能力，可是星球人一直在找他要他回去。

郑保云知道敌不过外星派来的人，还有当年父亲惹祸遭到红人的纠缠，想到了老卫，不断说老卫是唯一的朋友。郑保云有能力知道别人的思想，也知道很多事，知道危险，却自己不去面对，全都要老卫去应付。我以为他虚伪险恶，最后我以为他会为了保守自己秘密而不去救老卫与白素，没想到他去了。这一点我感到意外，他说我们是朋友。两人真挚地抱在一起流出眼泪。我想，可能郑保云确实是重视友情的，只不过遇到危险自私了，先保住自己。老卫是能力过人，好人坏人他都可以应付。

红人给人感觉多么丑恶，两个人见到他都会当场吓得抽搐昏死，老卫却挺住了。不过这一开始是郑保云为他着想，手掌遮住了他眼睛，看来郑保云还是个好人。就是他讲话、思维方式、坦诚地表达自己的自私、恐惧的心理活动以及不可一世、无限优越感的态度，都很好笑，这人有意思，老卫被他耍得团团转。

红人外表丑恶，心地很善良。他们评价地球人排外、爱斗争，将来有灾难。果然是。

而郑保云的那个星球，人的外表和地球人一样，体内构造不同，内心本质和地球人一样阴险狡诈，他们又都掌握先进科技，可以随时知道人的思想。最后生死关头，这么难对付的局面，老卫赢了。

有句话写得挺贴近事实：一个人没有目的的话，不会愿意在陌生星球居住的。那对于地球人来说，缩小范围，一个人没有特别原因，不会一个人居住在陌生城市的。

也有几段写得很低级，故弄玄虚，明显为了赚稿费的。一块大石头上，人突然不见了，老卫怎么会想不到是外星飞船？偏偏只想到直升飞机。明知道郑保云是外星人的后代，还不直说他是乘着飞船离去的。还要医生推测出来，这情节真是太罗嗦了。

总体来说，这篇故事很好，很精彩！简直就是星球大战了，最后老卫这个地球人胜出。果然如大家的评论所写，老卫自吹自擂，外星人都一定要寻求他的帮助不可，最终他总是成功运用中国功夫战胜外星人的。我看着也想笑。文章的人物描写很吸引人，看着有趣味，还有关于血统的分析与理解，都巧妙运用在情节中，时刻不偏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