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宿舍后面便是公司东门，边有一个很大的空地，久而久之，就聚集了很多卖东西的小贩和商家，相传叫作油烟一条街。现在是早萧条了，因为经济危机的原因。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周，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卖廉价小吃和日常用品的，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油炸波菜，光滑的烤鸡，香香的臭豆腐，金黄的甜橙；也不必说街道上吆喝起劲的小帅哥，肥胖的苍蝇伏在地下腐烂的垃圾上，满小巷的蟑螂（小强）忽然从小炒店门口直窜向猪肉摊那边去了。单是靠近东门街道周围的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拉客的司机在这里低唱， 公司员工们在这里游走。翻开三彩的油布来，大部分时间都会看到摇晃而破败的台球桌；还有韩国铁板烧烤，倘若花上一两块，给女当家，便会滋滋的，从锅里喷出一阵烟雾。火腿肠和香干缠络着，鸡翅膀有拳头一般的饲养效果，大棚韭菜有嫩黄的根。有人说，油炸韭菜是有药性的，吃了便可以壮阳，于是常常有很多员工天天吃，烧烤生意也逐渐好起来，也曾因此弄的公司东门附近烟雾缭绕，却从来没有见过有城管制止的。如果不怕脏，还可以吃到炸鱿鱼，成色不好气味又难闻，比鸡腿要差得远。

　　小巷深处，晚上通常是不去的，因为相传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美容院。

　　Mike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员工住在火村里，并没住公司的宿舍，晚间，过来小巷这边吃烧烤的时候，往小巷深处去信步游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出在美容院半开的门边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搭讪的老男人叫住。说他脸上有些运气，今天一定遇见“桃花美女”了；这是赵溪村附近有名的理发院，能提供除理发之外的一些服务，倘若答应，夜间便花上几十块，就可以去店里聊天说笑的。他自然美得要死，而那老男人却说，最好有些措施，于是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有这个东西，便可高枕无忧。他虽然是不甘心出钱，知道这老男人是托，但心犯痒了，照样办，却总是不过瘾，——当然不过瘾的。到了半夜，果然有了，哇啦哇啦！象是警笛声。他正吓得抖作一团时，却听得呜的一声，一道蓝红相间的光在小巷边闪烁着，停在美容院的边上，那员工也就飞的从后门回火村了，手里纂着盒子。后来呢？后来，Mike说，那是抓聚众赌博的，美容院不知怎么地不受影响，但员工那晚受惊吓了，后来天天吃油炸韭菜。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警笛的声音哇啦哇啦在你耳边响起的时候，你万不可慌张，不一定是要抓你。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小巷深处之神秘，晚上下班到小巷边买水果之余，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那边深处，而且不想被一老委琐男那样的搭讪。白天走到美容院边上的水果摊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晚上去过那，也就没有遇见过桃花美女和老男人。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

　　冬天的东门口比较的无味；天一热，可就两样了。看美女和调戏女生需要有人起哄，这里是东门口，边上有巡警,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搭讪。害羞的说，是不行的；总须厚着了脸面不怕丑，美女们开心说话的时候才好。常上前去，用刚刚地上捡起的一小块板砖，脚下走的威武些，手上拿着它，人远远地走来，到相中的美女前,将手一摊，便说, 美女,这板砖是你的吧? 但所得的是泼辣女居多，也有文静的小女生，性子很害羞，很难晚上约出来的。

　　这是Mike的 主管Appleo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她们来了，而且欢天喜地说，晚上一约，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却不出来。Mike的主管只是小半天功夫便能捕获几个，手机短信一刻不停的响着叫着。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年轻，钱太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公司HR部门的人要将我送进办公室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公司中最繁忙的work cell。也许是因为无意中和HR经理的小秘书打招呼惹恼了他罢，也许是因为将某个经理暗相中的她调侃了一番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时时常到东门口了。Ade，我的烧烤！Ade，我的东门口的美女们！

　　进东门口向北，不上半里，经过5D，便是来到食堂边上了。从光通道门进去，刷过卡，第三办公室间便是SKT项目组了。中间挂着一块匾道：SKT；匾下面是一个独立间，那便是经理James的办公室。没有明显区分，我们便就着横七竖八的办公间开始各自寻找空间了。第一次算是相互礼让，第二次就是相互寻找离James最远的办公位置了。

　　第二次搬办公用具时，James便温和地在一旁笑看着我们忙来忙去。他是一个高而幽雅的中年人，须发都油亮了，还梳着大背头。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work Cell资格极老，极有来头，极有前景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隔壁WORKCELL经理Simon也很有资历，他认识OM,名曰“K.A”，关系不错，用酒一浇，就成哥们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DY是不知道的，因为他毕竟没什么资历。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James。

　　“James，‘Simon’这人，是怎么一回事？……”我关了电脑，将要下班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下属的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工作，因为他是老资历的经理，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工作，上午处理邮件，下午上生产线。经理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的工作量渐渐加多，要求也渐渐地加上去，从meeting到QRQC，终于到面谈。

　　办公室后面就是生产线，虽然我们WORKCELL在第四车间，很小很偏僻,但在那里也可以到产线上和女生聊天，在拉尾或拉头离保安较远的地方打电话。最好的事情是和相好的借口上厕所到隔壁去谈理想,论人生，这边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员工们到隔壁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主管便在主管台前便大叫起来：“人都到哪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个记录扣钱的本子，但是不常用，也有骂人的作风，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做事！”

　　于是大家慌忙火急开始工作，真是生龙活虎，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说“这边电脑死机了”的，有吵“这边打印机出问题了”的……主管自己也打电话。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煲着粥：

　　“上次去东莞感觉怎么样?.......恩～～我也有同感~~哈哈哈~~~下个星期一定去,林总,我埋单,必须的~~~；”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一次聊天，因为电话到这里，他总是舌头伸起来，而且脸也迷离起，笑着，将舌头伸进去,用手撸着脸. 撸过来,撸过去.

　　主管电话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私底下谈论Office Lady 的长短,有一些是谈论哪个经理又和谁的绯闻. 我是打印资料，用一种叫作“HP测试用纸”的，打印不少了，最成片断的是《Principles of Economics》和《Economist》的英文珍藏版，都有几大叠。后来，因为看不太懂，送给HP的Summit了。他的研究生是在美国念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Leader，而且快要升到Line Manager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

　　三月十二日二零零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