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很遗憾作为这个连载的开头，我要从自己短暂的回忆说起。2003年非典过后我从上海辞掉工作回到北京，并在当年提拔我的老大的新公司里出任市场部的一名职员，月薪税后3500，相对于许多和我辈分相差无几的业内同仁而言，这其实是一份偏低的薪水，并且在几个月过去以后我发现自己每月所能拿到的工资并没有这么多，那些被扣掉的钱绝大多数是因为迟到，还有一些我懒得看也懒得听的保险费。为此我曾经在公司会议上提出将我的月薪涨至3000万，然后按照比如迟到一次扣50万，喝公司一口水扣10万，上班抽一根烟扣10万等方法最后在把实发的钱控制在3500以内，这样做的意义在于说出去很有面子——先哲说过，男人没面子就等于女人没裤子。

遗憾的是市场总监驳回了我的上诉，我在这家公司的旅途正是由次开始，暂且让我称呼它为C公司罢。C公司不大，我去任职的时候公司正运营着一款台湾开发的网络游戏，而在我了解那款游戏之前，其实我更关心的是C公司有多少名美女。比较幸运的是走进公司正门你就会看到前台处就端坐着一位除了身高以外都都能给你娇滴滴的感觉的美女。她给我最大的印象是不爱说话，一天下来嘴唇的运动量大概还没有键盘上的按键多，后来我知道他是C公司技术总监的女友，技术总监对此发表的看法是“你应该选择鼠标的按键数量作为参照物”，我于是由衷开始佩服技术人才的逻辑思维。

进公司以后正对着的透明玻璃里便是公司中层的办公室，包括产品经理、技术总监、商务部主管，隔壁还坐着一位副总经理——我就坐在那个玻璃外面，每天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里面的人尽收眼底，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我的顶头上司市场总监就坐在我的左侧。如果以我的作为为公司的中轴线来看，你会立刻发现一个极有意思的现象，我的左右两边各码放着数不清的隔断，形成无数的狭小的空间即所谓的工位，右手边满满的坐着技术部和市场部同事，而一面墙和一扇玻璃门又在此之外划分出了单独的空间。

墙的后面是公司客服的办公室，那是我在拥有自己的工位以前就留意到的地方，在我第一次到C公司入职的时候就曾亲见一个身着黑色连衣裙拥有销魂背影的女孩走了进去，我当时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进去，然后 呈悠然自得状走到早就相识的客服主管前——当然也没忘记偷偷瞄了那位不负我期望的美女正脸一眼，“那位黑衣美女叫什么？”客服主管用惊恐的眼光不知所措的看了我半天，到第二天我入职的时候，听说黑衣美女被开除了。

玻璃门的后面起先空空如野，并且没有灯，空荡荡的办公桌上放着几个睡袋，据说一些喜欢熬夜的同事每天晚上在此就寝——他们也曾强烈向我推荐这种安全便捷的睡觉方式，但我依然喜欢在我的办公桌上睡觉。几个月以后那片空旷的办公区便被现在这一道玻璃门隔开了，成了商务部独有的办公室。那些曾经让同事们享受过无数个香甜美梦的睡袋也已经不知去向，而我的办公桌也因为连月来的不加打扫再没有可以枕卧的空间，那以后我很少听说还有同事会夜里在公司睡觉。

比起我右手边的生机昂然，我的左边除了市场总监以外空出了大量工位。在市场总监再往左的两个工位后面就是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通常他在的情况下，公司里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好在总经理业务繁忙，经常是每天只到公司几个小时，更多的时候恐怖来自于总经理办公室旁的那个小单间，在那里生活和战斗的就是掌管平时每个员工生杀大权的行政部主管。行政部主管是一位儿子都和我一样大的母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每次她见到我都笑容可拘的原因——往往只有在她告诉我这个月又迟到了多少次，将被扣掉多少钱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一点公司其他同事也深有体会，久而久之行政部主管的笑脸竟像小李飞刀一样给我们留下了例无虚发的印象，让我们深感笑里藏刀的恐怖。好在根据辨证唯物主义的角度去看，往往最坏的地方也是最好的地方，因为就在行政部办公室的旁边，就是每月负责把钱点到我们手中的财务部。所以每每月初的时候我都会怀着忐忑的心情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边期待着工资到手即将让我获得多少欢乐，一边拿眼睛斜视行政部主管，担心她扣掉了我多少欢乐。我想，左手边如此空旷的原因也就在此了罢。

而我会决定到C公司的原因，除了因为商务部主管曾经对我有过极大的恩情以外，更多的因素在于市场总监承诺我上班时只要工作完成了便可以适当的玩公司运营项目以外的游戏，而这是其他任何一家游戏公司所无法提供给我的待遇。在我庆幸自己好运之后不久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好，一位由我介绍进公司做客服，后来被调到市场部的同事在用我机器看了短短五分钟网页以后流下了眼泪。他说显示器的刷新率刺疼了他的双眼，并提醒我保护眼睛，其他几位同事在用过我的电脑以后也纷纷做出这样的反应。尽管那时我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显示器，并且到了看他们的显示器反而不适应的地步，但我也确实无法接受当我打《魔兽争霸III》的时候农民还没钻进矿里屏幕就开始放大闪的情况。

但尽管如此，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与C公司签下劳动合同，就像星矢穿上了天马圣衣以后要保护雅典娜一样，当有人承诺每月解决我的温饱问题以后，我要开始卖命了。

一、

坐在我左手斜对角的，是我打从进入业界以前就熟识的好哥们。让我们暂且称呼他为S君，事实上和S君一起，由我介绍到公司的还有一位Y君。前者目前正实习一些市场部的简单工作，而后者还留因为年纪小等原因还留在客服部。

毫无征兆的烦恼由此开始，S君每天向我抱怨工作的艰辛与低廉的工资不成比例，而Y君则对S君如此迅速的从客服转入市场羡慕不已。好在这突如其来的烦恼离去的也很快，大约一个月以后Y君病倒了，原因不详。S君再不能向我抱怨工作问题，我可以严肃的回答他：“比起病倒的Y君，我们已经很幸福了。”S君每每此时都沉默的撇一撇嘴，他认为——事实上一开始我也认为Y君有可能觉得客服工作像无期徒刑一样，熬不出个头来，所以不如借故回家继续游戏人生。

Y君在拿着医院的病例证明的时候改变了我们的想法，当时我和S君正站在电梯门口抽烟，Y君若无其事的从电梯大门走了出来。“我是来辞职的。”他平静的说。“可你看上去很好。”我疑惑的打量着他，“丝毫不像生病的样子。”Y君掏出一根烟，熟练的点燃，在弥漫的烟雾中他仿佛一下子苍老起来：“医生说可能跟我这一段的工作辛苦有关，我的肾总是疼，需要休息。”然后他用颇为关切的口吻告戒我们，“医生说了，每天坐在电脑前的人，缺乏运动量，眼睛和肾都容易出问题，最可怕的是肾上面神经不多，出了问题一开始你也感觉不到疼痛。”

与此同时我的腰部忽然出现极为不适应的感觉，一种酸酸麻麻的疼痛感难以自制，我想S君当时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我们听完那翻话后不约而同的把手放到了腰部。使劲的揉搓了半天才感觉好了一些，我严肃的问“肾的具体位置？”Y君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一样摸了摸我的腰，“你们应该还没事，不过我建议你们多打打羽毛球，每天早上晨跑最好。”Y君踩灭烟屁，朝公司大门走去。

“我怎么感觉跟诀别似的。”我挠了挠头，S君表示沉默。Y君辞职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和S君以及其他同事混身不舒服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像北京闹非典时候打个喷嚏自己都能吓一跳一样，公司里连搬个箱子都几乎没人敢去，原因是怕分不清腰疼到底是累的还是落了什么毛病。好在这份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工作的日渐加重而慢慢消逝了，S君和我依然很健康的坐在工位上忙碌。

其实我们有考虑过像Y君建议的那样每天下班打打羽毛球，每天早起晨跑一圈。但事实上这个建议不具备可行性。公司每天早上9：30上班——这据说是公司领导明白让一群年轻人早睡早起太有难度，所以特意拖后的时间。尽管如此绝大多数员工还都难以保证10：00能到公司，C公司的员工们唯一能够坚决贯彻执行的公司制度大概只有6：30准时下班回家这一样。可没人愿意在路灯底下打羽毛球，至于周末，大多数周末我们的选择是在家塌塌实实睡个懒觉补充一周来的空缺。

S君在这方面堪属典范，起先工资不高的他家住的离公司比较远，因为忍受不了每天骑车或者坐车那漫长的路程而改为打车上下班。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如果长此以往，恐怕工资连吃饭都不够。于是在我也堕落为打车一族后，他毅然在公司不到100米远的地方租了间房。从此S君成为了我们整个市场部的希望，往往一个月下来全勤的只有他一个人。

但S君依然觉得工资不够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S君把我拉到楼道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问我说“我想写点软文赚稿费，不然钱不够花，你能不能指点一二？”我说“成啊，你先写两篇我看看的。”当时我想，通常媒体对软文质量的要求都不算高，而厂商的稿费一般又不低，只要肯写来钱还是有保障的。但在我拿到S君一篇风花雪月般的攻略时却傻了眼，那攻略写得像琼摇的言情小说一样，充满了各式华丽的辞藻和肉麻的爱意。

这一次是我主动把S君叫到楼道，短暂的沉默中，一方面我犹豫自己是否会毁掉一个新生代枪手创始人，另一方面也担心我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建议才不至于让他受到什么伤害。最后我建议他说：“我觉得，你的文字读起来不像一个男人写的，太细腻，太柔嫩了。”S君失望的看了我半晌，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获得了莫大的勇气，几乎是闪烁着泪光告诉我：“我想到了，我可以用女孩名字做笔名。”

我几乎是捂着肚子回到了工位，S君的逆向思维方式一时间在整个公司传为美谈。遗憾的是S君在那以后其实就再也没有写过枪稿，但他却接手了我每天写新闻的工作。新闻这个东西其实写起来并不难，短短4、500字只要把厂商的意图表达出来就可以，难得是对于一些特别重视新闻的游戏公司来说，每天至少要保持两至三篇的新闻量，却又很少有那么多可写的新闻点。一位在我入职前离开C公司的文案曾经对此发表过比较权威的评价：“每天两篇新闻，写到脑浆爆。”

幸运的是S君大概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当我拍着S君的肩膀祝贺说：“虽然不能留笔名，也没有稿费，但毕竟你得像写日记一样每天坚持不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已经成功一半了，祝贺你。”的时候，S君脸上还停留着一股“终于受到了赏识”的欣慰和“定要大干一翻”的决心。我的工作因此而轻松了许多，而比起之前的试炼而言，S君的痛苦才刚刚开始，祝他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