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踩死你脚下的蚂蚁

    我听到一个故事，于是我把这个故事向两个极端无限延伸，以祭奠我那些死去的情节。本故事纯属虚构，欢迎对号入座。

                                                                            ——题记

    程琪握着手机的双手在那个清澈的早晨像波纹一样颤抖，手机上不断显示新的陌生来电，她不断的挂掉。已经是第九十个陌生来电了，程琪的手指都要麻了。她在等着丈夫林阅的来电。林阅出去两个小时了，在他出去的时候，程琪便开机，他要第一时间知道丈夫在外面的情况。但在那个孤寂的清晨来得比暴雨还猛烈的陌生来电淹了林阅。

    程琪在最初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耳朵便响起色彩各异的辱骂声，这些辱骂让程琪眼里充满恐惧，嘴唇发紫，牙齿在夏日的炎热空气里以飞快的速度相互碰撞，发出一串串“咯咯咯”的声音，在发黄的阳光下荡漾开一圈圈声波，像波纹一样好看。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手机被打没电了一块电池，换了一块。林阅的电话依然没在千军万马中突围，于是程琪的心开始紧绷，像被踢到悬崖边上的一块玻璃球，随时都会灿烂地破碎。

    可林阅的来电到底还是来了，程琪一阵激动，忙问：“回来没？”

    出乎意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程琪一愣，身体打了一个冷战。“喂，你是这个人的老婆吧？”

    程琪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脑子像一张白纸。

    女人显然有些急躁，她接着说：“我不管你是谁了，只要你认识这个人就行，他在中山路商场那快要被打死了……”

    程琪脑子“轰”一声，像一颗炮弹在她耳边爆炸一样，震得她要晕过去。等她回过神来，手机那头已经挂掉了。程琪突然跳下床，赤着脚，疯一般地冲了出去。

    林阅在不久前踢死过一只野狗。这只野狗当时正朝着已身怀六甲的程琪狂吠，吓得程琪哭爹喊娘。林阅发现后，飞奔过去朝着这只野狗就是一记无敌旋风腿。连林阅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记腿厉害得要了狗的狗命。这只狗在满是居民眼睛的小区里呻吟了一天一夜，最后挂了。

    然后小区里奇怪地来了一批记者，对着地上的死狗进行摄像，还采访了居民。最后，记者和愤怒的居民来到程琪的房前，敲开了程琪的门。在程琪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那些正义的居民伸出正义的手指着程琪大叫：“就是她，就是她打死了那只可怜的狗狗！”

    在记者采访林阅和程琪的时候，他们低着头，像犯人一样，不知所言，他们的表情像死人般难看。记者问的问题让他们的眼睛里对自己充满了恐惧。

    人们走后，林阅在背后偷偷地骂道：“你妈个逼的，狗欺负我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看到，现在倒好，讲起文明来了，我不就踢死一只狗吗？用得着这样折磨人吗？”

    但这句话被一位耳尖的记者听到了，随后，这句“不就踢死一只狗吗”让记者和所有居民彻底愤怒了，他们用不尊重生命等一系列套词来形容林阅和程琪，一句话就是他们没人性。

    然后，善良的居民们在相关爱心人士的组织下，庄严地给狗办了一次隆重的葬礼，一些财大气粗的企业单位以及个人纷纷慷慨解囊，赞助这只狗的葬礼。葬礼当天，人山人海，气氛庄严，表情凝重，亲爹亲妈死掉也没这般心疼，最后葬礼在一片悲恸中落幕。后经人调查，此次葬礼赞助款近十万元，葬礼花去五万元，另五万元不知去向。然后，晚报给予头版头条报道，痛斥了程琪和林阅的恶毒，大肆赞扬了社会的进步，人们思想上的提高，最后呼唤在这片文明的天空下，要的就是像居民们一样的善良的人，坚决消灭像程琪和林阅一样的人渣。

    于是程琪和林阅成了臭名昭著之人，成了罪恶之人，成了众矢之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看完他们活生生打死一只可爱狗狗的报道后破口大骂他们的人。然后事情的发展是有热心读者来电希望报社公布他们的详细情况，包括住址、电话、工作单位等等，只要能找到他们就行。这些热心的读者要为死去的狗讨回公道，甚至报仇血恨。
    然后，各地媒体纷纷报道了此事，各省市的动物协会甚至为此事举行了游行，大声呼吁要保护动物，给动物一个生存的空间。
    全国震惊了，全国愤怒了，全国善良的人们行动起来了，他们强烈要求媒体向全国公布林阅夫妻的一切联系方式，他们要消灭这两个混蛋。

    网上某论坛果然在不久后就出现了一个帖子，详细写了程琪和林阅的一切联系方式。也就是这个时候，林阅被老板炒了，生活开始暗无天日。

    他们的手机、座机一天到晚响不停，接起后便是电闪雷鸣，电话那头用尽了汉字里所有难听的字眼来痛斥他们，充分展示了那人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汉语的无穷魅力。关了手机，又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恐吓信，扬言要是让他们见到他们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这些电话和来信让他们痛苦不已。林阅一直想不明白，他虽然打死了一只狗，而且是故意的，其实他也知道这是他的不对，但狗毕竟是狗，终究不能和人比，可他却享受着比打死人还可怕的待遇，难道这就是现代文明？他想不通的时候，就抱着程琪。程琪倒在林阅的怀里就一个劲的哭，有时候也怪林阅当初那一脚太狠，要再轻一点，也不至于落下如今这下场。林阅说我也不想，但为了保护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有些失去理智了。说完，他们一起流泪，眼泪在那个阳光鲜艳却破碎的日子里纷飞。

    然而，他们的灾难远远不止这些。在此后的几天里，有些疯狂的善良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他们在屋外地拼命地用各种东西敲击着他们的门，骂声在蔚蓝的天空下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在一天里从早晨可能只有几个人但是到了晚上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人，这些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出现在程琪和林阅的屋前，他们不离不弃，饿了就啃一点随身带来的面包和喝一点矿泉水，累了就随便躺在地上，他们和林阅进行着拉锯战，他们的精神不由得让人想起战争时代的那些革命先烈。如果他们实在等不到林阅和程琪的出现，便在他们房子的墙上展示了自己的书法和绘画艺术，“杀”、“去死”、“断子绝孙”、“生孩子没屁眼”等等以及一些死人、骷髅、刀、鲜血都往上涂，把白白的一片墙涂成了五颜六色，跟一艺术品似的。

    因为外面一天24小时都聚着那么多人，林阅和程琪都不敢出门。他们躺在床上，阳光很温柔，偶尔有一缕调皮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程琪的枕边，然后又滑到程琪的嘴唇边，把嘴唇装饰得像一朵未开的花蕾，温柔而美丽。当林阅醒来惊奇地发现阳光时，激动地吻了程琪的嘴唇，阳光把两个人的嘴唇融在一起，荡漾出一个鲜艳的香波，苦涩而幸福。
    家里食物也一天一天的减少。直到有一天，食物彻底没了。几餐没吃饭的程琪终于支撑不住，在夜里上卫生间的时候突然摔倒，肚子碰在马桶上。当林阅冲进卫生间的时候，程琪已晕过去，下身在流血。林阅狂叫一声，抱起程琪，冲出门外。

门外守着二十来个前来讨伐的人，这些人等了这么久，终于把林阅等了出来，却看见他抱着程琪，一副谁要动他就和他拼命的样子，心都惊了一下，不敢上前，愣愣地望着。林阅那时候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冲出人群的时候，嘴里不断痛苦地骂着：“我操你们爹妈，我操你们爹妈，你们这些混蛋，我操你们这些狗日的混蛋……”他的骂声在天空中打转，最后落了下来，砸在人群中。有些人说算了吧，人老婆都这样了。但马上便有人反驳说你这是愚善，他活该这样，这是罪有应得，走，抄了他的家。于是便“呼”的一声，所有人冲进林阅的房间，把值钱的家什席卷一空。
    那个时候的林阅已忘记了饥饿，抱着程琪朝最近的一家诊所狂奔。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当她看见林阅和程琪的时候，愣了愣，手挠着头，脑子在搜索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大叫：“你是那个活生生打死一只狗的林阅？”
    林阅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点怕，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轻轻点了头。

医生一听真是林阅，便冷言冷语道：“你走吧，我不做你的生意。”
    林阅这时已顾不得多少，双膝一屈，哀求道：“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老婆吧，狗是我踢死的，该死的是我，和我老婆无关，你就救救她吧，你看她都被折磨成这样了。只要你能救我老婆，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们不就恨我吗，等你救醒了我老婆，我自杀还不行吗？”
    没等医生说话，林阅手表、手机、钱包、以及几张存折并把密码写在存折上。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手在颤抖，几个阿拉伯数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他把这些东西都塞在医生的手里，然后又跪了下来，说：“医生，这些你拿去，你救救我老婆吧，求你了！”
    从诊所出来，林阅踩着由城市破碎的灯光和苍白的月光厮杀出来的怪异光线，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他把程琪轻轻放在只剩床板的床上，已精疲力竭，无奈地望了一眼像程琪肚子一样空荡荡的家，欲哭无泪。医生临走时对林阅说的“你妻子再不能怀孕了”这句话让林阅彻底崩溃。

    一张旧报纸掉在林阅脚下，他目光暗淡地看了一眼报纸上的文字，看到以前看过的一则报道，讲的是一个某大学生活生生折磨死一只小猫的事，报道把大学生的心理描写得阴暗之极，也就是一恐怖分子。林阅想别人身上的事居然在自己身上重复了。他看这份报道是打五折看的，他知道这个大学生不一定如报道中的如此可怕，很多的心理都是记者根据各种需要而编出来的，尽已之能事把事情夸大，就像现在自己一样，就是记者胡编，自己根本就没这么想过做过。但经记者这么一写，自己就成了人们的敌人，就把自己推向了悬崖边上。

    第二天早晨，程琪醒过来，直喊饿。林阅便上街买吃的。于是程琪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然而，等来的却是林阅快要被人打死了。

    程琪拖着病痛的身子，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朝中山路商场奔跑。

    林阅出来一个多小时，走了那么多商场，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都不把东西卖给他。最后林阅没办法，饥饿让他失去理智，在一家商店里偷了一袋面包，就往外跑。可是已经饿了好几顿的他一下就被商店里的老板追上了，当老板认出此人是林阅时，便疯狂了，叫来一个人，上来就是一顿暴打。林阅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嘶叫声，声音在那个清晨变了形。

    程琪推开人群，心如刀割，她冲过去推开两个男人，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打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身体也在空气中抖动，像摇摇欲坠的一滴水珠。

    其中一个长得比较胖的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满脸横肉地望着程琪，一下就认了出来，一脸奸笑道：“程琪你也来找死啊？你和你老公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俩打死狗不说，现在你老公还出来偷东西，像你们这样的社会垃圾是少一个是一个，打死活该”

    说完便也劈头盖脸地打程琪，程琪“啊啊”直叫，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她那绝望的叫声振得树上的叶子直颤。

    林阅见老婆被打，痛苦地大骂：“你们这帮混蛋，有种就打我，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胖子听见了，回过头来望了林阅一眼，骂道：“妈个逼的，还没被打够是吧，我就整死你！”
    说完从身边的一棵树下抱起一块石头，往林阅的后背就这么砸过去。林阅尖叫一声，声音刺破在空中飘扬的气球，发出“怦”的一声。四周的人看着，议论着，双眼冷漠。鲜血从林阅的背上流下来。
    胖子提了一下裤子，弯下腰，又抱起那块石头，对准林阅的大腿，又狠狠地砸了下去。林阅这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似乎对痛已麻木，鲜血又流了出来。

程琪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一点一点地爬到林阅身边，抱着他，发现林阅已经晕了过去，她撕心裂肺地喊着。那个时候他们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程琪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仿佛掉进深渊，四周漆黑一片。然后，她也晕了过去。

    是那个秋季的冷风把程琪冻醒的。那个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天地一片苍凉。程琪抱着林阅越来越凉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前爬，身后留下两道色彩斑斓的血带。这一幕在文明城市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明亮。

    林阅诊出的结果是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左腿废了，得锯掉。

    天空如此安静，文明如此动人，林阅在这片天空下的某一天，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他的遗书里写了一句话：“我对不起那只狗，我对不起这片文明的天空，我对不起所有善良的人们，我以死谢罪，求你们放了我的妻子，让她好好活下去。”
    程琪望着林阅的尸体，无力地拿着林阅的遗书，遗书在微风中轻飘飘的。她的眼神迷茫了，眼睛里好像有未来的影子，有未来的世界，有未来那片美丽的文明，她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千万别踩死你脚下的蚂蚁！”

    许久以后的某一天，网上惊现一个帖子，楼主说：“我于几个月前从家里赶走一只疯狗。只因这只狗伤人无数，就连主人也不放过，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后来看到关于一只狗的报道，我经过调查，发现那只就是我家那家的那条疯狗，在此感谢那个替我除此恶犬的人……”

    但是地球有多大，事情有多巧，谁能保证楼主的这只狗就是林阅脚下的那只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