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监督立法起草小组将调研情况凑齐，快马加鞭，将意见修改在草稿上，有点像囫囵吞枣、敷衍了事的对付。崔浩相当着急，因为唐明忠催逼得紧。

这天上午，唐明忠把崔浩叫过去两趟，第一次问了草稿修改进展情况，嘱咐他尽快根据调查的意见修改出新稿子。第二次王民智也在场，显然两人已经交换过意见。唐明忠干脆利落，告诉崔浩：第二天召开预算监督立法领导小组成员会议，讨论最新修改的稿子，并在此基础上提交财经委会议研究，争取放在八月份的常委会会议上初审。

事情急，时间紧，崔浩不敢怠慢，但众人不急，边修改边开玩笑，松松垮垮的。反正基础有了，反正意见大同小异，反正还要提交各种层面的会议讨论，反正晚上又要撮一顿，有啥急的呢？只要明晨稿子能放在各位领导面前，不就得了！

“哎，崔主任，不大对劲噢！”杜秋霖故作严肃地说。

“什么不对劲？”崔浩莫名其妙。

“好像在赶时间似的，好像时间很少了似的，不然哪要这么急如星火呀！”

崔浩不吭声，思考一时，并不理会杜秋霖，“继续，下一条，有没有什么意见？”

“也别说，搞不好呀，受到了鲁宜彰生病的影响，老头子们思想负担加重，精神有些慌乱，毕竟到了一定年纪了吗！秋霖的感觉，说不定真有道理呢！”过一时，刘凡臣拾起刚才的话头，看来他一直在思考杜秋霖的话。

“扯哪儿去了，小刘。”崔浩不高兴地批评道。

“怎么搂头一棒呀，老崔，我看小刘的分析有点意思。”吴思颐挺有兴趣地说。

“人之常情，但是把两者拧在一块儿，有点牵强，唐主任向来对工作很严谨的。”魏新成一板一眼，感情色彩极浓。

众人不再言语，各自品味着魏新成的话意。他跟随唐明忠多年，应该最有发言权，刚才大家仿佛都忽略了这层关系，一旦意识到了，以沉默应对。

“我看也是，以小人之心……”话只说了一半，舌头伸出老长，耸肩缩脑，自觉不妥，孙诗如很不好意思，目光迅速地扫视一圈，再收回来，低头摆弄起钢笔。

“君子之腹岂可乱度！”显然是想把孙诗如从尴尬的窘境中解脱出来，说罢，方硕宾晃了晃身子，笑哈哈的，直视孙诗如，可惜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领他的情。

刘凡臣死死地满含恶意地瞪了方硕宾一眼，无奈方硕宾并没看他，刘凡臣怒气未消，反而添堵。“小子，怜香惜玉了啊，拿我做靶子，能耐！”嘴里嘀咕着，依然翻眼瞅他。

心里也就堵那么一会，吃饭时分，刘凡臣已经没事儿似的。到第二天，一腔怨气早已烟消云散了。孙诗如却放在心上，正眼看刘凡臣时，总是匆匆的一闪，怕遭遇他的怒视似的。想寻个空子解释两句，见他一脸春光，说巧逗笑，显然不必要。再说，解释什么呢，或许根本就没什么，纯粹是自己多心；或许他根本没有在意过，再重复反而会引起误解。开会时，她挨着他坐，在角落里，对视的一刹间，笑意写在脸上，难为情似的，红润染遍了脸颊。他心里隐隐约约，如同领会了，回以甜甜的微笑。目光之余，正巧落在她的临座方硕宾神不守舍的眼神上，释放了的感觉又咯噔掉回心上，脸色转瞬变了。孙诗如顿觉无措，脸色突变的误会使她芥蒂重生，难受地把头埋下，不再寻求什么。

唐明忠笑声朗朗，身边紧随着童煦璇，身后跟着王民智和朱德豪。童煦璇待等唐明忠坐下，径直来到刘凡臣身边，并不坐，气定神闲地对刘凡臣传达唐明忠的一个最新指示。

“报社准备对预算监督立法情况作一个系列报道，唐主任同意了，他让我跟你联系。我想这么办，最近你们征求意见、外出调研、开会讨论的情况，可以先发一篇通讯，麻烦你写一下，尽快给我。”童煦璇眉眼儿停在刘凡臣脸上，声音细若游丝，口气却直截了当。

“等会后再说吧！”刘凡臣不卑不亢，冷静地推卸。

“越快越好啊，新闻不等人的。”童煦璇粲然一笑，又回头一瞥，泰然优雅，落座在唐明忠身后时，再抛过来迷蒙的眼神。

“这人是谁？”方硕宾歪着头问，眼珠儿一直随童煦璇的身影移动。“撩人的不凡气质，太招惹人了。”心里翻腾着。

没人回答他。刘凡臣明知他问的是自己，不想理会，恰好中间隔着孙诗如，以待答不理蒙混过去。孙诗如倒是摇了摇头，但方硕宾根本没注意，眼神儿全在童煦璇身上。孙诗如也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摇头只是本能的反应。孙诗如心跳得厉害，仿佛突然遇到了严重的威胁一般，只想躲藏和回避，尽快远离。然而，好像那威胁随行如影，逼迫得她的神经爆裂般难受。她极力把目光收回来，侧脸看了看刘凡臣，也想问一声那女的是谁，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刘凡臣刚才转瞬即变的脸色和现在专心致志听唐明忠说话的神态，击退了她的欲望和好奇。孙诗如心乱如麻，神思紊杂，手脚无着。她真想走出去稳定一下情绪，可是会议刚刚开始，唐明忠正语重心长地发表着重要讲话，这时出去太不是茬口，说不定会引起别人误解的。唐明忠讲了什么，孙诗如一概不知，而刘凡臣轻声自语的“时间太紧了”，却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膜。孙诗如恍然如从梦中惊醒，以为他在与自己说话，诧异地看看刘凡臣，嘴角拂动，勉强滑过一丝笑容，待判定他在自言自语时，稳定了一下情绪，才从心慌意乱中真正走出来。

“这是怎么啦，撞了魔似的。”她心里想。

唐明忠的开场白简短有力，肯定工作成绩，提出希望和要求。刘凡臣未受鼓舞，只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压力，那句自言自语，是心路的自然流溢。

“唐主任怎么要求得这么紧？”孙诗如终于问了一句，话意还是从刘凡臣的自言自语中悟出来的。

“谁说不是呢！”刘凡臣边说边听崔浩介绍一些条文的修改情况，“但也好，可以早点提交常委会审议，不然，老是感觉悬在那儿，不踏实。”

“这么短的时间，来得及吗？”孙诗如又问。

“就是现在提交审议都行，反正初审后还要进一步修改，说不定要三审才能通过，也没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刘凡臣不假思索地说，注意力仍然在崔浩那边。

“以省政府的名义还是以省人大主任会议的名义提交？”方硕宾探头问道。

“领导定呗！”刘凡臣瞥了他一眼，“哎，我说方硕宾，你那一丁点子心眼，是不是不想承担草案说明的起草任务啊？”

“我怕自己绠短汲深，承担不起啊！”方硕宾文绉绉的眯缝着眼睛，可心地对着孙诗如笑。“再说了，也不见得会轮到我，按规矩的话，该诗如主笔。”

“恶心。”刘凡臣暗骂一句，并不看他，“这人怎么变得酸不溜丢的。”拿眼斜了一下孙诗如，见她神色自若，如同没听见一般，不再计较。

“小刘，这一条的修改依据是不是国务院的一个最新规定？”崔浩突然问道。

“对，是的。”刘凡臣简洁明确，介绍了国务院有关规定的名称和简单内容。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俄尔，又落在各自面前的纸张上。刘凡臣不再与孙诗如他俩小声嘀咕，全神贯注地倾听，必要时解释几句。

与会者没有多少意见，最多在崔浩介绍的时候提出一些疑问。朱德豪出去了几趟，急急躁躁的，像有许多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似的，心思根本不在会上，被唐明忠白了几眼。李传财始终不苟言笑，如虔诚的宗教信徒，聆听、记录，只有唐明忠询问他的意见时，才说上几句。王民智一如既往，风度翩翩，偶尔附和一下。只有孙奇武，话虽不多，但画龙点睛，直指要害，让崔浩们多费了一些解释的口舌。

“老王，我看这样，”唐明忠拍拍王民智的胳膊，“最近去一趟北京，分别向全国人大财经委、国务院法制办和财政部汇报一下，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我有时间我带队，不能再等，去的人不要太多，法制办和财政厅各去一个人就行。传财，我建议你有时间的话自己去。这是一。其二，现在不是各市县的书面意见正陆续来吗，家里也不能等，起草小组不能散，把收集的意见逐一过滤，咱们争取月底前再开一次会，……今天是几号？……噢，六月十二号了！时间很紧啊！但不管怎么说，月底必须最终把稿子敲定，然后送主任会议。噢，我和王和宁主任商量过了，这次预算监督条例以主任会议的名义提交常委会会议审议，这样可以减少阻力，防止扯皮，提高效率。……怎么样？我看总体还是不错的啊，再加把劲，等条例通过以后，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一阵轰动，喜上眉梢。

孙诗如打了一下刘凡臣，动情地说：“这次你可以跑一趟北京了。”

“可惜不是由你决定，我看悬。”刘凡臣情绪恹恹的，一下子变成霜打的茄子。

“怎么，你是主笔，不让你去让谁去。”孙诗如一副蛮横模样。

“嗨，幼稚，主笔是干事的。干事的，知道不！”刘凡臣不怀好气地说，“进京请示，责任重大，而且辛苦，领导不会舍得劳累我们这些业务骨干的，放心好了！”

“刚才这些话，怕是不敢在领导面前说吧！”孙诗如斜愣着眼睛，以挑衅的口吻刺激他，弄得刘凡臣面红耳赤，浑身如针刺一般。孙诗如看出他的狼狈，紧跟一句：“没本事，机会不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声音虽小，但足以灌进他的耳朵，羞得他怒火中烧。

会散了，孙诗如起身离开，没走几步，回身抛给他一张笑脸，仿佛告诉他：“别在意了，只是说说逗趣而已。”刘凡臣领会了，但心心念念，一时恢复不了。

童煦璇先是远远地和他打招呼，为求牢靠，急匆匆地走到刘凡臣跟前，态度诚恳地重复起初的要求。刘凡臣半搭不理，“哼”了一声搪塞过去，童煦璇满意地含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