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市把座谈会安排在海中的屼石岛上，著名的旅游度假胜地。人下船，未去座谈会地点，直接安排去泡温泉。崔浩客气几句，先行上了车，一副自在地任随摆布的幸福模样。

“到了特区，多感受一下这里突飞猛进的发展变化，座谈会临时改在下午，时间有的是。”陪同的财政局副局长一口蓝青官话，满面春风。

“客随主便，全听你的。”魏新成搂着副局长，如亲密的兄弟。

“放心，座谈会通知了十多个单位，连县里的财政局我们都要求派人参加，意见够你们用的。”副局长脱离魏新成的怀抱，前倾着身子与司机嘀咕起来，刘凡臣一个字也没听懂。

“先上山吧，不高的，时间宽余着呢，再说，爬累了正好下来泡温泉。”坐在司机旁边的孙诗如扭头看着崔浩，建议道，“好多年没上去了，听说变化很大的，刘凡臣还没去过吧？”

显然，孙诗如听得懂副局长与司机交流的内容，毕竟家乡人吗！副局长把握不了时间，征求司机的意见，被孙诗如贩卖了。孙诗如笑吟吟地看看刘凡臣，眼神里晃动着得意。

“那就先上山吧，崔主任，你看呢？”魏新成问崔浩。

“行吧，我也是几年前上去过一次。”崔浩随意附和。

山不高，植物葱郁，怪石突兀，岩洞层叠，崖刻连绵，自然与文化久远的融合，成就一处人文气息浓厚的天然景观。

“不高的，快上呀！”孙诗如走在前头，停下来招呼道。

刘凡臣快行几步，连上两个陡坡，有点力不从心，气喘得厉害。孙诗如轻快地跳动，如随意的游戏，边走边不停地讲解，宛若热心的导游。刘凡臣不理会她的热情，与崔浩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紧不慢，有张有弛，方才缓解了身体的不适。“累，确实累，前天在榕江县爬山，小腿已经有了点酸痛感，昨晚又休息不够，算连日劳顿了。”他边想边喘气，望见到了不远的山顶，劲头倍增。“小孙，你们陆海够怪的，语言如此独特，比英语还难懂，这山名更少见，恐怕是专用于这里，再无其它意义了。”

“也许吧，光看这地名，就把人拒之门外了。”孙诗如软语硬话，“按说，这里的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观都比厦门的鼓浪屿略胜一筹，但名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要说语言，可是纯正的古代中原官话，只是随着历史的演化，人群偏于一隅，语言终至沦为方言了。怎么样，想不想学，我教你，但要先做好被人笑话的心里准备。”

“算了吧，还是先俘虏了英语再说。”

“哎，别小看这里的方言啊，论实用，不见得比英语差，你该知道，这里是全国著名的侨乡，本地的海外华人华侨将近一千万。在东南亚和欧美华人聚居区，陆海话就相当于中国的普通话，不仅交流无障碍，连吃饭都不要钱。”话没说完，孙诗如已先笑，自感虚虚假假的解释蒙蔽了刘凡臣的判断。

“太玄乎了吧！”刘凡臣的目光里有鄙夷和怀疑，神情已被山顶的景色吸引。居高远眺，隔海湾是高楼林立的市区，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顿觉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脱俗感。“这一片海域该有神性了，几百年里，有多少陆海人从此踏上漂泊海外谋生的红头船，从而成就了如今名扬世界的辉煌。”刘凡臣脑海里翻腾不已，为此地人的顽强精神折服。

“腾然阁，”孙诗如抬头望了望山顶阁楼额匾上有点风化的题款，碰了碰刘凡臣，“名字也够怪的吧？”

“玄妙虚缈，飘逸悠然，天上人间。”刘凡臣双手叉腰，目及遥远，神驰天涯，“嗳，小孙，如果用陆海话表达，感觉如何？”

“算了吧，出我丑呀，你那股神韵气，我可学不来。”孙诗如以退为进，“要真心想学陆海话，别耍小聪明，虚心拜师后再说。”

“陆海人的小精明！”他心下暗思，斜眼瞟她。“你不会想着收学费吧？”

“哎，为何不可，付出了就应该有回报吗！方式吗？因人而异了。”鬼不灵精的，孙诗如歪着脑袋，挑衅中流溢出浓密的清纯和俏皮。

刘凡臣客气地回以微笑，无语凝神。他心绪翻腾，异样的感觉再次袭扰大脑，兴奋、惶惑和无措交织成胆怯，逼迫他退却和回避，而生命的欲望中又隐含了推波助澜的因素，欲罢不忍的焦灼演变成顺水推舟的喜悦，幸福和痛苦在相互移转中消磨着人生。“噢，看呢，起舞的海鸥正犹豫着享受汹涌澎湃的海浪呢！”他突然的一句话有点莫明其妙，谁能琢磨透他话里的寓意呢？孙诗如疑惑地看看他，目光转向飞翔的海鸥，搜寻着海鸥逐浪的犹豫。

“下山吧，走这边。”副局长招呼道。

恋恋不舍地尾随在后边。刘凡臣目盯山道，风景从容不迫地留存于大脑，与心事合谋，激越得步伐轻快，如闲庭信步。

崔浩他们在谈论着陆海人的精明、吃苦、勤劳，听得出副局长话音里的骄傲。

“陆海人被称为中国的犹太人，根本点就在会做生意上，而做生意少不了要有个精明的大脑，这是陆海人最大的长处。”副局长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蹦跳在前面的孙诗如听到副局长的自我赞美，停下脚步参与其中，列举着海外有名的侨商俊彦，脸上灿烂得容光焕发。话题连绵不绝，仿佛一条山道上全蕴满了孙诗如的激动。快到山脚时，孙诗如停下，等刘凡臣跟上。

“不错吧？”模棱两可，她得意地笑。

“确实精明，深埋千尺的泉水，竟能经营出如此美妙的花样。”没等跳下泉水池，刘凡臣已感慨开了。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步道，他几乎逛遍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泉水池，每一个池子都有个别致的名子，因水色和水质相异。水色是因花染变的，水质是因药泡变的。花是百花，药是中药。池子的形状千奇百怪，水色变化万端，气味混杂于水雾，人处其中如沐浴仙池，迷蒙轻捷。

“这处温泉是个老华侨投资的，今年初刚营业。”副局长介绍。

“海底下出温泉，真是第一次见识。”崔浩说，“不会是淡水吧？”

“比海水淡，比淡水咸。”副局长自鸣得意，“据说，到目前为止，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含量别的地方还没发现过，实实在在的天下第一泉。”

“还玄乎呢，我看你快眩晕了！”隔壁的池子里传来孙诗如的吆喝声，她在说刘凡臣。刘凡臣从一个池子跳到另一个池子，如跃龙门的鲤鱼不停歇。孙诗如吆喝的话意里，好像又捡起了屼石山上的话头，心怀报复似的。刘凡臣并不搭理，腾然跳着，唯独没去孙诗如所在的池子。

“痛快，舒服，过瘾。”刘凡臣站在崔浩他们正泡着的池子边喊叫。“这是谁投资的，真有眼光！”他似问非问。

副局长重复了刚才的答案，强调道：“这是市里第一个允许外商投资的服务项目，如今还存在争议呢！”

“崔主任，看来有必要制定一部保护外商投资权益的地方法规，这样的项目应该大力提倡才是。”他心无遮掩地说。

“咳，等你把法规制定出来，早把人家华侨气跑了。”孙诗如轻口薄舌，说讽刺不是讽刺，说揶揄不像揶揄，说俏皮不似俏皮，好像只有刘凡臣能品出其中的味道。

崔浩向刘凡臣呶呶嘴，示意他回应孙诗如。他扭身一声“好冷”，踏入另一个池子去了。

“哪里冷，泡得都有点热了。”说话时，孙诗如跨进刘凡臣所在的池子。“嗨，这是芦荟池哎，对皮肤好耶！”

“喂，小心点，别洗成鸳鸯浴了。”走在池边的魏新成打趣道，手指头点向刘凡臣，笑里藏奸。

“魏主任，说什么呢，还是领导呢！”孙诗如好像不高兴，一只手撩起水甩向魏新成，“回去非告诉嫂子，痛骂你一顿。”

“开玩笑，开玩笑。”魏新成做个躲闪的架式，赶忙跳进另一个池子里。

刘凡臣本来可以趁机逃开，一念间，机会失去，进退难夺。刘凡臣觑了她一眼，正与她羞涩的眼神相遇，彼此会心地一笑，目光耷拉到水面。水波微颤，涟漪层叠，白的肌肤，清的泉水，相映成趣，诱人心跳。透过清澈的水面，丰盈的胸脯被水波折射得异常膨大，越发撩拨神经，身心酥软。她轻撩水珠，慢搅水面，将一池风韵点化得如梦如幻，醉人心脾。刘凡臣似半醒半醉，痴情迷离，怔愣的眼神无法收敛了。

“会游泳吗？”她突然问，声音响亮，要唤醒他似的。

“你不会？”他潜意识地反问，还没完全清醒。

“教我怎么样？”请求式的回答，态度诚恳得令人爱怜。

“这池子？”他禁不住哧哧地笑，以条件的恶劣委婉相拒，有摆脱掉的得意。

“那边专门设了个大游泳池，也是温泉水。”临近池子里的副局长仿佛一直关注着两人的交谈，心中有数似的，善意地促成，脸上绽开水浸的笑纹。

一个欢跳，一个犹豫。稍微远离了众人，犹豫者的神情慢慢舒展开了。肌肤相亲，初时的颤栗，被笑声消融在笨拙的姿势里。

“好痒，你摸到人家的痒痒处了。”娇嗔的笑。“唉哟，我喝了口水！”怪声怪气的笑。“扶好呀，我快沉下去了！”失望的苦笑。“好舒服，我可以浮在水面上了！”开心的笑。……

一个呶呶不休，生怕人家听不到她的感受；一个默默无声，担心别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腰是柔的，细腻的肌肤，茸茸的体毛，挑起本能的欲望，禁不住要亲吻一口，再紧拥在怀里。毅力强抑本能，索性闭上眼睛，敷衍塞责地应付，身心渐渐疲惫。

“跟你学游泳好累，木偶似的，反而要配合你的动作。”她倒先责怪起来。

一腔苦水咽进肚里，刘凡臣哭笑不得，享受着解脱的轻松。

“……没有这么累过，心力交瘁。晓红，我真想回去好好休息几天。……主要累在体力，连续爬了几座山，都是第一次，欲望强烈，却不曾想体力不支，看来太缺乏锻炼了。昨晚写好信，坐在床上记日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清晨醒来一看，墨水将被单洇湿一大片。白天的座谈会上，精神总是恹恹的，身体的疲乏影响了工作，时常呈现身在而神游四方的窘态。这次出来，算是旅游消遣了。晓红，要是你相伴在身边，身体再累，心也是甜蜜的，……”给于晓红的信，真诚动人，但掩饰的东西，搁置在心里还要寻求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