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市归来赋
    小序：昨日下午，因父病，前往川医预约挂号。今之医院，欲就医，先办卡，此则医院之科学便捷管理之手段者也，然其增加患者就医成本，谁曾虑之议之？所谓己之所欲，强加于人者也。此亦正如官方之修整市场，欲纳摆摊设点者入内，云：整顿秩序，规范管理，美化城市。然此举何曾考虑摆摊设点之人，于此成本，犹难承当，况赢薄利以养家乎？初，无身份证，遂办临时就诊卡，花费十元；后奔楼上，则曰：临时就诊卡不得预约。遂下楼，以己证办卡，花费四元；复上楼，花费十二元，其中，预约费二元，挂号费五元，处置费五元。噫！未就医，已花费如此，直等贫窭之人五日粮矣。燕口夺食、鸡骨刮油者，今复闻矣。且向疑所谓挂号费：入店进场之购物，亦当先买门票乎？何唯以进医院则必先挂号？其间，曾闻某人呵责医者，愤愤然，弱弱然，但见医者岿然不动，如石像然。心有戚戚焉，归而为此文字以记之云尔。

    客有见先生川眉紧攒而长息不已，惑且问焉。先生应以嘘唏之声，如块垒轰然，而徐徐答曰：“医市归来者也！”客复疑曰：“余既闻之医院、杏林者矣，而先生今冠之以医市之名，何则？”
    询之者三，先生乃整顿衣裳，如挥浊尘，吞声而释之曰：“君不见今日之医院，直如市肆乎？所谓连衽成帷，举袂成幕，而不能喻其众杂之势；其动如雷，其声喧天，而不可尽其嚣嚷之态。或惶急，或容与；或奔走呼号，或沉坐如钟。其间则伴以漠然唱价之声，徒呼奈何之咽，形止纷纭，千变百伎，此则今日医院之大观也：冠之以市，岂不当欤？”
    客闻而瞠目，久之，复结舌辩曰：“固然，昔所谓白衣天使，所谓悬壶济世，所谓医者父母心，今久不闻矣。然市肆者，交易之地，公证之所也。何谓交易？以我之所有无，易他人之无有，互惠互利，互帮互助，此人际之必需，社会之由来。公证者，证公者也。何谓公？公正、公平、公心云尔。公心一道，已不待言。公平者，交易之基础，无论童叟男女，无论尊卑贫富耳。而今日之医院，尊者贵，卑者贱，富者安逸，贫者无措，何来公平？公正者，商贾之正德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贾逐利，固其本也，然亦有一德字在心，有一正字于间：尔既付一定之钱利，我则当市以相等之所需，两不相负，各各欢尔。然今日之医院，但见医者端坐其上，俨然也，凛然也，漠然也，傲然也，如木菩萨，如泥如来；而患似香客，唯唯诺诺，卑躬屈膝，既谄之，既媚之，复临以冰箭参差，奉以汗币杂沓，而前途如何，尚不能言，亦不可说。事既毕，疾走出门，如救赎于刑场，如脱逃于藩篱，大气吞吐，后怕淋漓，而未敢再顾。兹者，又何言之公正乎？则余谓今日之医院，不如市肆远矣，而先生冠之以市，不亦误欤？不亦污我市肆之清誉乎？”

                    
    先生闻之，木立似槁，嗒然若丧。良久，涩涩迟迟而强语曰：“噫！噫！客不闻乎：医院大门四方开，有病没钱莫进来。患者固有尊卑贫富之别，而纸钞却无新旧清浊之异。俗云，钱可通神，币能移人：若有千万，卑者亦尊矣，贱者亦贵矣，颐指气使，不论童叟男女，不论高低远近，此则比市肆之公平耳。”客嘿然而笑：“公平者也，公平者也”，不复辨。
    先生惶然，揖客而去，既而闻之歌起，其声凄怆呜咽，其情彷徨隐约，其辞则曰：“今从医市归，我心已败摧，扰扰复攘攘，喧嚣杂尘灰。医者傲如吏，意气多乖张，衣冠犹胜雪，浣之浊沧江；患者若小儿，手足措惶惶，悲苦唯自知，举目益惆怅。疾病且不问，但见纸钞响：有钱敬请进，没钱莫商量。又见白壁上，堂皇多锦旗，风来声猎猎，恍然同幡语。噫嘘唏，但入鲍鱼之肆，久之不闻其臭。医之如市者，我今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