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小姐回家

还没进家门，很远就听见了父亲打起“哈哈”时咯吱咯吱的狂笑声，这是父亲招牌式的笑，从小到大，我无数次的听到过，已经不以为然了，可是对于那些邻居和父亲的一些同事来说，这样的笑让他们有点不可思议，但父亲从来不顾及那么多。　小时候我总认为父亲的笑，是他的乐观，是他的平易近人，是他人缘的一种表现方式，我以为他是一个尊者。渐渐的我长大之后，我还是认为他的笑代表着乐观，平易近人的一种精神，但我完全不同意别人是将他看作尊者，即使他是一名有着18年经验资格的教师。
　　一进门，我就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望着父亲，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似乎不是微笑而是嘲笑。父亲的“咯吱”接近尾声，分贝也小了下来。
　　我看到四个人正围着桌子打麻将，有一个是父亲的同事——余伯，以前也很多次的来我家，父亲也在其中。我猜想，可能刚才父亲胡下了一把好牌才让他如此乐呵呵吧，仔细一打量桌子上的另外三个人，他们的表情与父亲的对比之下，显得完全不协调，当父亲的笑声停下来之后，气氛马上变得凝重起来。
　　父亲看到我后，眼睛突然怔了一下，似乎显得有些意外，准备想说什么，我先开口叫了一声“爸”，然后冲着余伯喊了一声，就径直的走进了房间。　从我进屋之后，中年妇女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吸引了她，但是我能肯定她的目光并不友好，在我转身进房间的那一刻，另外两个人才抬头望了我一眼，知道是这个屋子主人的女儿回家了。
　　身后传来余伯的声音，“你家小红变得懂事了啊！”　这句话是余伯对父亲说的。显然，是因为我刚刚和他打了招呼，他才说了如此一句话。以往他们来我家的时候，我从不曾搭理谁，为此，父亲很多次的批评我一点礼貌都没有。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特意去想，今天就叫了“余伯”。
　　父亲没有说任何话，外面一下子又变得格外安静了起来，只听见麻将之间碰撞的声音。
　　在我心里，父亲是一个老师巴交的人，性格正直，总是愿意去帮助别人，但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也慢慢的窥见出父亲的软弱。　正因为他这样的性格，父亲经常被人利用，父亲没有真正的老友，我同情他，但他并不知道。
　　简陋的房间一点都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用手有意的去触摸了一下桌面，没有一点灰尘，　此时我才一惊，想起了母亲，我知道，一定是母亲每天在清理我的房间，随时都在等着我回来。
　　小姨说的没错，母亲是爱我的！而我，回到家，居然没有盼望着见到母亲，甚至将她忘记。顿时，我有些感动，我预感到，我将慢慢得到我渴望已久的母亲的爱；又有些惭愧，因为，之前我没有丝毫惦记着这个世界上与我最亲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想着过去母亲对待我的态度，却又着实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
　　将带回来的几件衣物整理放好后，坐在床上发呆了片刻，突然想去父亲的书柜里拿本书来看，以便打发此时滞留的时间。
　　走进父母的房间，我一眼就发现了书柜上多了一样东西，走近一看，是一部电话机，电话机后面连接的线很显眼，没有任何的隐蔽，顺着线的走向，我的目光停留在了窗户上，窗框旁的缝隙上钻了一个小洞，那条线就直接从外面拉了进来。
　　我明白，家里是装了电话，心中难免有些欣喜，于是拿起话筒，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马上手机铃声就想了起来。
　　看着父亲书柜上面放着那一部电话，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开心，可能是认为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了进步，也有可能是认为以后可以随时打电话回家而高兴吧，总之最后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它笑了起来。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外面的这些年，打电话回家的次数不足20。
　　呆在家几天之后，深深感觉到了一种索然无味，没有想到离开家里短短数月却似乎完全脱离且排斥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
　　从前的伙伴再次见面后，感觉到陌生，没有共同话题。父母对待我比以前亲切，可我总感觉到我们之间存在着了一种隔阂，还是没有达到一种彼此能敞开心怀尽情释放亲情的境地；从前可以一个人静静的抱着书看一天，可现在一个小时也无法坚持，心中总感到躁乱，为此我不知可否。
　　很快，春节到了，一家人吃了团年饭，这次团年饭我记忆深刻，因为这是从那一年开始到现在，我唯一一次在家吃的团年饭。大年初三，我跟随着父母来到舅舅家，舅舅家离我家里不远，坐一辆三轮车过去，大约二十分钟的光景。
　　来到舅舅家，和往年一样，今年春节同样没有见到小舅妈，已经足足八年没有见到过小舅妈了，在我的印象中，小舅妈样貌还停留于童年幼小的记忆中。小舅每年过了春节就过去舅妈那里一次，后来我才知道，舅妈那些年一直都在东莞。
　　计划生育政策席卷全国的时候，小舅妈接连生了两个女孩，小舅带着舅妈和两个孩子到处躲藏，没想到第三胎还是女孩，小舅绝望了，打算将第三个孩子送给人家，在外公和我母亲以及小姨他们的强烈反对之下，最后还是将三表妹留了下来，小舅带着舅妈继续躲藏，为的是希望能生下一个男孩，最后，第四个生下了一个男孩，欣喜的同时，小舅面对着巨额的罚款不敢回家。　等表弟几个月大了之后，小舅回家了，可是没有见到舅妈，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小舅妈。不管村里面施加怎么样的压力，小舅总是一句：“钱没有，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你们看着办吧。”一副泼皮无赖的态度。最后经过协调，外公找了一些关系，少数罚了一些钱，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小舅家里的两个表妹非常可爱，而表弟很调皮，总是喜欢缠着我问这问那，可是今年春节没有见到大表妹，　大表妹初中毕业在家呆了几个月，在小舅妈的指使下，去年过完年，就被小舅带到小舅妈那儿打工去了。　大表妹离开家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看着比自己的小两岁的表妹要出去赚钱了，那时心中还产生了一种羡慕，甚至准备对小舅开口让他带我一起过去，当时对于“打工”这个词概念根本就一无所知，根本就想象不到几个月后自己会经历那么多事情。

小时候特别爱过年，总盼望着过年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走亲戚家，大家都在一起，很开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过春节也没有以前那么有热情，感觉平平淡淡，只不过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个饭，大人们打麻将，小孩子们捧着压岁钱买些零食吃，买些烟花来玩。
　　每年，小姨都会初三的来到舅舅他们家，最少玩两天，一直到初五才走，而我家离舅舅他们家比较近，所以父母初三晚上回家，初四早上再过去。我总是在小姨的挽留之下留在舅舅家里，不跟随父母一起回家，晚上和小姨睡在一起，聊到深夜，有一年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了一会。
　　初五，在大舅家吃饭，因为人很多，大人小孩一共安排的两桌，舅舅他们将我安排和大人们坐一桌。我记得，去年我还是跟表弟，表妹他们坐一个桌子，所以对于这样的安排我感觉有些意外，也许是他们认为我已经长大了。虽然都是自己的亲人，但是坐在桌子上面吃饭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拘谨。
　　小姨不停的往我碗里面夹菜，父亲不喝酒，所以外公，舅舅和叔叔他们几个正喝酒聊天，我没有去听他们说什么，只是望着小姨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吃饭，只想着快点将饭吃完，然后下桌。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我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看了看，是阿琴打来的，我接了阿琴的电话，阿琴说：“小红，新年快乐！”听起来似乎有些兴奋的样子。我笑着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可是阿琴好像突然又有什么心事一样，用很小的声音叫了几遍我的名字。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支支吾吾着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脸色也突然变了，还是我着急的对着电话在追问阿琴有什么事情的缘故，桌子上面的人都一边咀嚼着嘴巴里面的菜，一边一声不吭的望着我。　我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赶紧对着电话说，“阿琴，我现在在吃饭，呆会我再给你打过去，好吗？”
　　阿琴“恩”了一声后，我赶紧挂断了电话，继续低下头吃碗里面剩下不多的饭菜。
　　小舅开口说话缓解了我心里认为自己所面对的尴尬：“小红，什么时候都买手机了，拿给我看看。”
　　这时我才明白，舅舅外公他们都是看着手机在发呆，因为那个时候虽然他们家里也装了电话，但对于手机，他们在电视上面或者看见过别人用手机，但是他们谁都没有用过，于是对于我一个刚刚出门几个月的丫头就拿着手机回家，还是感到很诧异。　小舅拿着斌送给我的手机摆弄了一番之后，叔叔和大舅他们也轮流的看过一遍，最后才回到我手里。
　　大舅妈说了一句让我听起来有些别扭的话：“我们家小红有出息了啊，以后发了财可不要忘记我们这些亲戚。”我转身逃离式的离开了饭桌。
　　回到家，又呆了三天，这三天里我没有给阿琴打电话，阿琴也没有和我联系，但在我心里一直在想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年初九我早早的离开了家，回到了斌的家里。在那次离开家之后，直到如今，我在家呆的时间最多一次没有超过一个星期。
　　回到斌家里，事先没有通知他，即使他告诉我春节哪也不去，会一直呆在家里，但我也并不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只是不想麻烦他去接我，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让家里人看到他。　　一直到现在，我交了男朋友，并且已经住在一起，家里人都不知道，我也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推开门进屋，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能惊动客厅里面的人，斌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他连头都没扭一下，我感觉斌有些与往常不同，我开始了从未有过的猜测，才回家短短的十多天，难道他就变心了？
　　也许是我多心，带着疑虑，连身上的包都没来得及卸下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到他跟前叫了他的名字。斌这才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这么快就过来了啊，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是不是有人送你过来的啊！”　他语气平淡，不带任何表情，　说完，又转过头去，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眼睛死死的盯着屏幕。
　　斌这样的态度，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一时，我不知所措，我想转身就走，但是还在默默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必须要弄清楚，因为和斌相处的一段时间，我已经能判定出他是真心的爱着我，所以我不可以让斌误会，最终给彼此留下遗憾。
　　面对斌突如其来的冷漠，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电视上正放着播过无数次的老影片《地雷战》，正放到了一个日本军官挖到一个红军用小孩子大便做成的地雷时的窘迫情景，以前，我也看过几遍出个片子，记得每次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总是捧腹大笑，可是此时看到这一幕，没有一丝笑意，面对着电视里面的滑稽场景，我却处于一种尴尬。
　　斌脸上继续挂着冷冷的笑，并且嘴角微微的向上翘着，好像是在取笑日本人的“傻貌”，可我并不是那么觉得，我看到的似乎是无奈，气愤，一种掩饰着自己情绪的方式而已。
　　过了一会，电视转了一个镜头之后，斌见我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手在沙发上拍了一下，对我说，“坐啊！”
　　身上还背着包，突然觉得应该要和他好好谈谈，准备去放下包，洗澡，换件衣服再过来，我对斌说：“你等等。”　我特意的将“等等”两个字说的很重，意思是有事情对他说。　斌鼓起眼珠望着我，　我又将那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之后，转身朝房间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