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立在船头唱起川腔:我驾东风,驾西风…
今天看到的桃源划子
一群白鹭带着影子掠过水面,它们走了,影子却留在水的记忆里
苗家矮寨的石板路转一个弯就我家亲戚
昨夜一阵风雨,清晨的山峰披起云雾的薄纱
男孩烧起鞭炮女孩笑开了怀母亲抢着拿行李奶奶舍不得我们走
买豆腐的小西施,一块钱一块可以生吃哦
摇着橹走湘西、走沅水、走亲戚去
自从我在湘西认了一门亲戚之后心里真惦记着。那编竹篓的男孩有一天从深圳给我电话,说他在那打工。对呀,他说过的,要让弟妹读好书,要让爸妈奶奶过上好日子。我对他说,好好干,有事找我,替我问奶奶好。但这男孩就没找过我来。
大概是零二年的五一节吧,我正愁着不知在哪过,忽地想起奶奶还有那家人,问王磊,“有事做吗?”“没呀。”“去湖南吧!”“好哇!”第二天真的就走了,同行还有搞电视的一位编辑,提着索尼说要采风去。
走湘西,谁人不知沈从文呀!当年他溯沅水而上去凤凰看家人,租了一条被称为“桃源划子”的小船,在清明透彻的沅水滑溜,白天听麻阳人唱橹歌“要来就快点来,莫在后面捱…”夜里,对着抖抖跳跳的烛光,给他心头女人张兆和写书信,缠绵悱恻柔情万端的低吟: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色的,船主是桃源人,尽管从梦里赶来,沿着我所画小堤一直向西走,沿河的船虽万万千千,我的船你自然会认识的,这里地方狗并不咬人,不必在梦里为狗吓醒…
呵呵!可怜吃得好喝得好过得好当今的人,那有沈老先生一丝的浪漫情趣呀!又老听孙周说,当年他写《风骚老镇》时就搭着船在那水上溜了大半个月,白天看水手舵公迎风扯篷,撑篙抢滩,晚上,夜泊江岸时,听血性的水手在几杯白酒下肚后讲女人,像水一样的女人。
走一趟,走一趟。心痒着呢,仿佛沅水就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催你上路哩。
走一趟,走一趟。心痒着呢,仿佛沅水就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催你上路哩。
到了长沙,与湖南经视吕台长一说我的想法,他馋得不行,这趟水他都没走过呢。当即他让他的助手给帮我们联系在桃源附近租条船。我再三说明要“桃源划子”。
从长沙驱车到桃源。桃源风景管理处的人真的给我们找了一小木船,也为不是纯粹的桃源划子表示遗憾,说百里十八滩的景观不再了:因筑大坝蓄水发电,沅水给拦成一截一截的,无滩也无险,划子也装上柴油螺旋桨了,而且过一大坝要换一艘船。在江边,管理处的人还对那已经憨得不行的艄公说,过大坝后下一站的船必由你找妥,否则不给人工钱。“放心!放心!”那汉子满脸认真。
开船喽!小篷木船突突地在犁开平静无波滑如缎绸的水面出发了。
我站立在窄窄的船头,肺腑贪婪地张开吮吸清凉而湿润的空气,看桃源的山头叠翠,古寺飞檐,也不知它们阅尽多少古往今来?一时豪气陡升,竟想像自己体内咕嘟咕嘟冒出古人那气拔山河倚长剑的气慨。后来,此刻的情怀在我的一首《水龙吟》词表达出来:…凭栏笑看,雷霆怒,鱼龙杂。大江樯橹竟起,过危楼,腾起欲飞,既然折戟,不妨高卧,田野花间,悲
笑百年。一时尽览。问对岸谁人,片帆沙洲,何时起缆?
嗬嗬嗬!我们不时对着过往船只打招呼。呵呵呵,总有回应。
王磊禁不住亮起他的川腔,唱出一段《牧虎关》铜锤花脸高旺的曲:“我驾东风,驾西风,东南西北一起驾,中间驾了旋得儿风”歌声一出喉咙就长上了翅膀,飞得远远的,我也跟着王磊扯大嗓门“我驾东风”起来,大有范仲淹登岳阳楼时那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喜气洋洋的心情。惹得船家汉子在后头也吼起什么调来,一时收不住了,我又对着大江吆喝起杨子荣的“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今天就写秃了笔也描不出那时的歌是怎样在江面飞的呀!
忽地,一群白鹭掠过,倒映在水面的影稍纵而逝。影,真短暂,却抛不去剥不开,就像你心中的女人,哪能剥得掉呀?有时爱情就像那影子瞬间不见了,却又在你心头一辈子也剥不开。
青黛崭削的石壁,藤萝肆意搭拉下来,像个老人披着青丝。巨石上有一庙,听不到和尚诵经的声,也听不到木鱼的哭,心跳却听到了。
温柔的夕阳把每个人的脸扑上一层红光,船家一点篙慢慢拢岸了,接着开始生火剁肉炒菜,我们上岸去了。狭长的石板小街上瓦椽相连,狗见生人也不叫懒得理你。在一小店我和王磊挑酒,纸包的小瓶酒买了好几瓶。回到船上船家己做好了饭菜,还用铁盘生起柴火取暖。看煜煜火光中船家的脸忽明忽暗,火星哔哗一跳,绚丽的结束它短暂的一生,留给活着的人却是燃烧起来的快乐。熏肉香,还有煨热的鱼汤,和着小瓶酒慢悠悠地喝,听出门人王磊讲他的摇滚《出门人》,讲他为一个姑娘写下《长发为你而留》…再慢悠悠把自装入睡袋…水轻轻嘭澎地拍着船,像拍怀里的婴儿,不一会我也婴儿了…
几声鸡鸣,几声水鸟的啼叫,狗也吠起来了,夹杂劈柴声叫买卖声,人叫人的声!醒过来了,船家又把饭菜做好了。就这么三天两夜过了两大水坝换了三条船。遇过一个用大石头砸我们的恶人,只因上水的船家给我们找了一小划子,我们就不租他的大铁壳舵船,那么大的石头从岸上往下砸,牛都可以砸死,黑夜里听到“去死吧”的骂人声令人毛骨耸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从滩上冲了上岸,往那人口袋里塞了二百元,我真怕王磊动手,我见过他出手,那真快,人瞬间翻了,但此时动手吃亏的是我们。我记起沈从文说过的,一个八岁的孩子用石头闹翻了比他大五岁的人,十八岁当兵时已弄倒了六个人…
呵呵!沅水总要给我们也留下剥不掉的记忆的。上岸喽,吉首,我们来了。
上车直奔矮寨,曲曲拐拐到了家。奶奶见到我开心极了不断地摩摩我的手不断的笑,那男孩更是高兴告诉我说,他爸爸不让他出门,就觉得我这假期会来看他们一家。不一会他妈回来了,开始生火炒菜,不一会他爸牵着牛哞地回来了,不一会外婆也到了。这时我才发觉家里多了一个大康佳电视,盒子还舍不得丢,哦,他们家好起来了,我可开怀大饮了。
外婆用可乐的瓶子打了半瓶米酒,我比划着叫,“奶奶,把酒装满,满到瓶子口!”外婆听懂了,咚咚咚出门转身带来一瓶满满的米酒。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吃起喝起来。转眼喝光了一瓶。
兴头上我对孩子他爸说:“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寄腊肉了,我心领了!”“是我一家的心意呀,一定要寄!”“好好好,你想寄就寄那么一小块”我比划着巴掌那么大。谁知,有点醉意的他说:“我没钱就寄一小块,有钱了我寄一只猪!”话语末落笑翻了一家人。
当夜我们蒙着睡袋在阁楼的一张木板床睡了。半夜响起了雷,雨哗哗的敲着瓦顶,睁眼一看,窗外的闪电把那山勾勒得那么清晰实在,连屋檐下洒落一串串水珠也亮晶起来。王磊起身掏出小口琴呜呜地吹响,我随着音调哼了起来,于是,狂暴的雷雨中有了柔美的音调。突然梯子吱吱响了,孩子他爸给我们送来一床大棉被,不由分说披盖过来,这下可好,棉被里饿坏了的小跳蚤可从没吃过城里人的肉,简直的唐僧肉呀!就这么抓痒抓到天亮。
要走了,一家人真的依依不舍。奶奶送给我们一身苗家土布衣服,我穿上了。小男孩烧起一串鞭炮为我们送行,小女孩捂着耳朵笑开了花,外婆执意要送我们下山挡也挡不住,孩子他娘他爸抢着给我们背行李…回头看,奶奶还是那样挥着手…带着浑身的痒痒的疙瘩带着无尽的温暖的思念回到广州。
一天,编竹篓的男孩给我打来电话:“奶奶起不来身了...”
我独自在办公室嚎啕大哭…
文载周末画报
前一篇:生产队里开大会
后一篇:看看挪威公园的一群人